渡路人

[茧女]十四

    本着当事人有知情权和选择权的原则,陈子贤在那天还是收获了一个结果。但用彭郸的话来说,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陈子贤是肉眼可见的更颓了。看彭郸的眼神都越发幽怨了,不知道还以为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能过审的情节。

    日子越长,彭郸反而在两只鬼的纠缠中过得更加如鱼得水,甚至准备让老头在将来的考试中帮忙剽窃别人答案,这些天正兴致勃勃教老头当代考试规则,可光辨认ABCD就教了两天,看起来可行性是不大高了,但好歹还能起个造型上的作用。而那边何芳兰早就已经在发挥自己的造型作用了。

    在同种处境下,每个人都能凭借自身特点把事情做到自我认知内的最好,彭郸可以把恐怖故事过成缺心眼子日常,蒋良安可以为了爱情变成小镇做题家家属,陈子贤原本也能好好应对当下,但可惜……

    天花板上挂着的何芳兰如有所感转头“盯”着陈子贤,黑色长发像触手一般蠕动着,驱使着她向着陈子贤的位置靠过来。

    细如微尘的黑色此刻正从陈子贤头顶发散出来,漫无目的的向着房间四周扩散而去。何芳兰蠕动到陈子贤头顶,那黑色气体似乎受到了感召,调转方向,一股脑冲着何芳兰而去。

    没留意时间过去了多久,反正何芳兰吸黑气吸了个饱,大概是心情过于舒畅,一缕头发不慎从鬼体上滑下,“吧嗒”一下掉在了陈子贤肩膀上。

    陈子贤浑身一颤,虽然头发并没有实感但他能察觉到头顶传来一阵阵寒意,一瞬间反应过来整个人汗毛齐齐倒竖。尖叫声卡在喉间,引得他浑身不停颤抖,场面一时间竟还有些滑稽。

    原本彭郸在此前跟何芳兰打了商量,等他把学校里琐碎的事处理完毕,会趁着十月假期送她回老家。而何芳兰要保证在这段时间之内不打扰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并提供夏季制冷服务。然而交易达成没几天,何芳兰就因为做鬼的本能破坏了协议内容。

    何芳兰心虚,她原本就不是会主动作恶的鬼,可就在何芳兰准备道歉的时候,陈子贤一个弹射起步,几乎是眨眼间就跑没影儿了。杯弓蛇影不外如是。

    何芳兰:……

    陈子贤不知道该往哪儿躲,于是选择去找彭郸,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他就像抓救命稻草一般,只是为了一个目标罢了。

    救命稻草本草也没闲着,答应的时候爽快,但他忽略了最实际的问题——何芳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可谁也没法去苛责何芳兰,她生的懵懂死的凄凉,一生都不曾看过大山外世界一眼。

    有人喜欢拿“皇帝肯定用金扁担挑X!”来笑话穷人思维,却不知道“她不会反抗吗?”这句话也是一种想当然。饥饿、压榨、盘剥、殴打……这些是苦难和压迫吗?对彭郸他们而言是,但对于何芳兰而言,这些都是自幼以来的日常生活……不曾见过幸福,又要她如何去理解“反抗”?

    彭郸在法学系图书室转悠着,准备找找“旧案纪要”一类的书籍,海大法学系有一点好,除了会请法学界大佬开讲座,也会时不时请一些基层民警法警做些真实案件回溯,多半还是事件亲历者。而学校本着不赚白不赚的优良传统,还把这些真实案件整理成册,编了几本拓展教材。彭郸这几天的目标,就是这几本拓展教材。

    十几年前响当当的大案件,至今都还在民间流传,想来法学系教学也不会错过这种极具轰动力的典型案例。

    ‘老头,何芳兰跟你说那么多话,你就没听出她口音归哪儿?’

    ‘蜀西一带吧,黔南也有可能,岭南也说不定……’

    ‘我就多嘴问这一句……’

    ‘再怎么说也算缩小了一部分范围嘛……老头我这辈子就没离过邯郸,你以为我能认得几个口音……’

    ‘能不能多透露点?’

    ‘她说话都乱七八糟的,你能听懂还得亏了老头我给你翻译了一遍……’

    ‘……我不信,除非你想办法让我听懂她在说啥。’

    ‘老头我还是再去跟她交流交流吧……多讲两句说不定就听出来了……’

    ‘……’,老头有点不对劲。

    说来彭郸一直很疑惑,他见到的鬼并不像电影里那样为了悬疑惊悚而特意搞一些莫名其妙的设定,像是鬼长一张嘴只起造型运用,有胳膊也不会直接把关键道具给出来,有腿也不会带路,还要人带他找地方。颇具一种没事找事的闲适感。

    通过身边统计学彭郸大致确定鬼跟鬼之间可以相互看见交流,一般人看不见鬼魂而有过灵魂出窍经历的人能一定程度上的见鬼。陈子贤先前可以跟老头面对面交流,而现在却和彭郸一样只能听见老头的声音,可以理解成是有某种规则在人和鬼之间起到了限制作用。

    ‘老头,你想想办法让我听见何芳兰说话呗……’

    ‘……’

    ‘老头?’

    ‘……’

    ‘老头在吗?你人……鬼呢?’

    ‘不用搞得那么麻烦,既然已经有我带话了,废那闲工夫干嘛?’

    老头有点不对劲。

    既然老头不愿意多透露,彭郸也不想深究,他现在只需要做好他能做的,别的事谁愿意承担谁去承担——特指某个老头。

    ‘老头,闲着没事帮着我找书呗。’,彭郸主动转移话题,主打的就是一个贴心。

    ‘我建议你先去外面转转,刚刚何芳兰给了个信儿,你那同学跑出来了,可能会出事……’

    ‘……!’,老头你是不是瞒着什么重要设定没说?

    ‘废那么多话,再不去看看人就要凉了!’

    算了,先记下,以后有空再慢慢跟老头算账。目前陈子贤的死活比较要紧。

    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处在生死一线的陈子贤本人此刻正无头苍蝇一般在学校里到处游荡,他倒是想找彭郸但一掏口袋,啥都没带。想找个地儿静静吧,又不知道能去哪儿。宿舍是不敢回了,教学楼已经心有余悸,琢磨了半天也只有图书馆算个“权宜之地”了……

    海大规划建校的时候就有心跟旁边的山大作比较,图书馆更是别出心裁的建在一大片湖水上,颇有江南地区水面九曲回廊的美感。行人在廊道间穿行而过,虽不达“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之美,却勉强能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之姿。

    而陈子贤走在上面,没有半点美感,全白瞎了这别出心裁的建筑。

    彭郸刚一走出图书馆大门就瞟到陈子贤在左前方一步三颤着往这边走过来。确实是各种意义上的苦了陈子贤了。

    但没等彭郸感慨完,眼尖的他就瞧见廊道背光处有个怪异的物体正试探着靠近陈子贤。那玩意儿看不出从哪儿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彭郸只一眨眼时间就突兀出现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玩意儿会动。

    彭郸有心想提醒陈子贤,但那东西也察觉到了彭郸的视线,猛地加快动作,极迅速往陈子贤脚上一搭,彭郸这才看清,那是只漆黑溃烂的鬼手,从背光阴影出生长出来。陈子贤被鬼手抓住,脚下不稳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栽进湖里。

    廊道回旋,离得近走的远。好在是彭郸脚下没停,此刻规规矩矩走虽然还有段距离,但彭郸及时跨上齐膝护栏,一个大跃直接从湖面跳过,脚尖踩在另一段护栏上……然后顺势一个打滑膝盖磕在护栏上,上半身张牙舞爪扑向陈子贤……

    被彭郸这么一扑,陈子贤身上多压了一个人的重量免于被鬼手拽进湖里,但……

    陈子贤:如果那时候我有的选,我宁愿被拽湖里……

    先前老头说陈子贤会出事儿,果不其然真出事儿了,但是吧,老头可能也没想过是现在这种出事儿的方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件事停留在了学生间相互打闹的层面。

    ‘还好还好,要是陈小孩掉湖里,那就是另一层面上的事儿了……’

    彭郸不懂这话的逻辑,彭郸只知道自己腿快断了。他的膝盖可是实打实磕石头上了!

    陈子贤也不懂这话的逻辑,陈子贤只知道,他现在不仅后脑勺疼而且快要被彭郸压死了。

    “我是哪儿得罪你了吗……”,陈子贤龇牙咧嘴伴随泪眼汪汪。

    “嘶——”,彭郸磕的过于实在,以至于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

    ‘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家郸子可是为了救你才摔的……’

    “哈?”,结论有点离谱,陈子贤疑问出了声。

    ‘我建议你俩赶紧找个阳气重的地儿缓缓,不然接下来更严重。’

    老头没具体解释,但彭郸明显接收到了关键点。陈子贤虽然不明所以,但彭郸爷爷的建议还是能听进去,再加上他也确实害怕,有什么用另说,给他建议就成。

    于是两人只安慰性揉了揉各自痛处,便勾搭着往别处急急赶去,至于什么地儿阳气比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