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市海洋大学在国内算不得多老牌却也有几十年历史了，几十年足够小孩长成老人，也可以让小苗长成大树。

    彭郸独自走在学校幽静的小道上，树木枝丫层层叠叠挡住了本应该晴朗的天空，灌木丛里攀出的爬山虎糊满了两边楼墙。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等独自一人回，就感觉到这条路的阴森可怖。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了老头在一旁护驾，彭郸莫名觉得周围充满了不安的气息，别问气息要怎么感觉出来，问就是彭郸的直觉。小路原本就不短，彭郸又觉察到脚步格外沉重，揣着不安一路走着，恍惚间就只剩下了彭郸一人，而原本还稀稀拉拉的灯光一下子统统消失。周遭突然变得静悄悄，世界像是在某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除了彭郸以外一切都保持了静止。

    小路在彭郸眼前被无限拉伸，在不远处汇入黑洞，虫鸣鸟叫声停止在某一刻的音调上被拉长，就像卡带的录像，无限循环又尖锐刺耳。莫名让彭郸想起小时候看《午夜x铃》的惨痛经历。

    果然，在彭郸停下脚四处张望的片刻，原本深入黑洞的小道停止在了一口井边。

    “……”，彭郸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彭郸害怕，彭郸后退，彭郸……彭郸发现后边也是一口井……彭郸要麻了……

    就在彭郸进退两难之际，前面的井口开始有了动静。跟倭风恐怖片套路不同，最先是有井水从里面漫出来，慢慢地井水转为漆黑，仔细看会发现是水里参了头发的缘故。回头再看后面的井口，井水开始泛红……估计是参了血吧……

    彭郸人都麻了。

    “如何？可还满意？”

    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也没法判断年龄。但莫名让彭郸觉得，这应该是个非常成熟冷漠的女人……或者说女鬼。

    “与你想象中的女鬼出现的方式差别大吗？”

    原本应该只是调侃的话，语气也很轻松，但彭郸却听不出半点玩笑意思，只觉得短短几句话已经让自己毛骨悚然。不单单是害怕，还有一丝不易觉差源自本能中的畏惧。

    带着寒气的吐息在彭郸后脖颈游荡，而彭郸除了那道若有似无的寒气外感觉不到半点其他“玩意儿”的存在。没有人的实在感，也没有鬼的缥缈感。他就像关在缸子里的观赏鱼，一切都在被“人”观察……

    身前身后两口井在彭郸逐渐僵直的过程中又是喷血水又是伸鬼手，变了几次花样后似乎觉得没意思，类人化的怔了一下，尔后开始由外向内塌缩，不多时就只剩下个黑洞洞的深坑，一簇一簇黑气在里面翻滚。搞得彭郸一时间云里雾里。

    “咯嗒咯嗒”硬质鞋底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彭郸身后由远及近。虽然没有跟先前撞鬼那样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但彭郸选择还是一如既往僵在原地，虽然手指已经开始颤抖，但彭郸面上依旧平淡无波。他的被动技能发动了——简称懵了。

    “呵呵……”

    身后女声轻笑，是那种少女发自内心的觉得开心的笑，彭郸甚至能脑补出一个捏着袖子掩嘴偷笑的古代少女形象。本应撩动人心，但此刻在彭郸听来却只觉毛骨悚然，他记得不久前看过一本恐怖小说，里面主角说过“鬼笑莫如听鬼哭”。爱哭的鬼多半是有委屈，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人底子干净遇上基本没啥事儿。做鬼了还笑的，十有八九是心理变态了！索命不问缘由的！

    “好了，瑞雪，回来。”

    笑声方止，彭郸又听见“汪汪”两声，黑洞里的缥缈雾气齐齐打旋，眨眼间化作一团黑球，顺着小道打滚过来跟风滚草一样，到彭郸跟前还特意绕着他滚了个圈，最后停在彭郸脚下不远处。

    然后彭郸就眼睁睁看着，在自己前方不远，原本还空荡荡的地方逐渐扭曲变换，一个标准女性身躯在空气里若隐若现，周遭甚至还有淡淡红雾萦绕。

    看样子姑且可以先把这位当做女鬼了……

    女鬼轻踢了脚黑球。黑球撒娇一般晃了晃，随后一条毛色雪白、通体蓬松的大长尾巴从黑球里分离了出来，勾着女鬼脚踝亲昵地蹭了蹭。

    这东西怎么狗里狗气……

    果然，女鬼俯下身，往黑球里伸手抓去，等她再起身时，黑球周遭雾气散开来，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狗子被捏着后劲皮提溜起来。

    好家伙，这狗子跟彭郸打着照面还乐呢。一张狗嘴跟人一样咧着，眼睛也是眯起来的。

    “汪！汪汪！”，瑞雪摇着悬空的长尾巴冲着彭郸打招呼。

    “这见面礼是瑞雪特意赠你的，可还喜欢。”，语气里明显带了丝揶揄。

    ……果然很狗。包括女鬼。而且女鬼说话怪里怪气。

    女鬼转动头部看了眼彭郸，后又低下头跟狗子对视，略显遗憾到，“可惜了，他不喜欢。”

    “你需知，人心中所想，不一定为真实所需所求。人心善于伪装，你可莫要轻易被骗了……”

    瑞雪摇摆的大尾巴轻轻耷拉下来，一对三角小耳朵顿时没了精神，“啪嗒”一声盖了下来。小脑袋转过来，幽幽看着彭郸。那眼神分明是在质问彭郸，“你居然骗我！”

    没听说狗死了也会心理变态……

    “汪！汪汪！”

    “瑞雪不是狗，你才是心理变态……”

    所以说，女鬼其实是在翻译狗话是吧……

    然而彭郸并没跟上女鬼的思路，他还在头脑风暴中，女鬼又来了个九十度直角大转弯。

    “彭郸，人与鬼之间有界限。依常理而见，人与鬼互不相见，而你此时介于生死之间，魂魄不稳，最易被心有不甘者觊觎。”

    女鬼把狗揣在怀里，正视着彭郸。她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轮廓，一双眼睛却清晰异常，紧盯着人如同审视猎物。

    “你身边老者想凭一己之力护住你，却没细想他究竟有没有那个能力。而你无知无觉坐享其成固然好，但若是我告诉你，那个老者要付的代价不低，你还愿意坐享其成吗？”

    “？”，啊？近似乎扣帽子的行为让彭郸有些摸不着头脑。扪心自问，他哪有坐享其成啊？

    “自以为是，瞎忙活，可算不得什么……”

    “古往今来，人生人死何止万万之数？圣人寥寥无几，大奸大恶却如过江之鲫。你又为何会认为，鬼魂就多良善？”

    “作恶之人多，作恶之鬼只会更多……”

    狗子在女鬼怀里汪汪应和着，让彭郸有种被狗子训了的错觉。不大对劲……

    仔细想想，虽然彭郸身边有两只鬼，自己也算在生死之间游荡了几回，但其实他对鬼事依旧还停留在以往的观念里。每次跟老头对话，彭郸都能明显感觉到敷衍，不只是话说一半那种难受，而是老头看似说了些啥，其实什么都没说，无非是同一套车轱辘话变了个花样。

    但……彭郸还不想轻易就相信眼前这只鬼。鬼者，鬼话连篇，不能全信的。

    “那不然，你给我讲讲设定？”

    彭郸逐渐放松下来，紧绷的肌肉是肉眼可见的软了下来。无他，反正绞尽脑汁自己也没本事逃跑，干脆摆了。他要是现在被弄死了，怨气肯定重到立刻变鬼，对面女鬼大概会比他尴尬。

    狗子耳朵一颤一颤，轻轻巧巧的不惹人注意。等彭郸做完了心理准备后，偏过小脑袋对着女鬼。

    “汪，汪汪，汪？”

    彭郸大概知道狗子能听到他的心声，跟老头差不多（老头：？），但是最后那声“汪”音调都打滑转弯了是怎么一回事？

    “噗呲”一声轻笑后女鬼再度开口：“你暂且可以称我为‘红’，赤朱丹彤尽数皆‘红’。”

    “……”，这女鬼，不，红应该死了有些年头了。说话都装腔拿调的。

    “在我面前，你尽可直言。与他人而言，听心吃力，与你而言，掩饰太累。”

    “……”，一向善于脑补的彭郸有些卡壳了，但也就只卡了那稍微一点点。“那能不能先补充一下设定？我不大能理解得了其他人，其他鬼就更不了解了。”

    红本就是来做说明，自然不会像老头那样遮遮掩掩。于是乎，从彭郸撞鬼至今，他才算开始一点点接触到另一个世界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