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打跪了
俗语讲“打拳容易,走步难”,因为步法是攻守之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躲避攻击,发动进攻都是步法要将自己处于一个最有利的地位,正所谓“步不稳则拳乱,步不快则拳慢”。
但来不及步法躲避怎么办?
岳德山选择的是拼命。
脚踏中宫,一声似有似无的闷哼,气血肌肉筋骨竟然如开花炮弹一样猛然冲盈炸裂到全身,整个人不仅仅是恢复,甚至猛然变高变壮,如同从地里面突然长出来一截竹笋,比老竹子还要高大壮硕。
突然成了一个极其高大宛如天神一般的人。
全身升腾出浓稠的白色雾气,真个就如天神降世也似!
这其实是岳德山最后压箱底的救命绝招,来自少林的“紧那罗王棍”又称“烧火棍”,不单止是棍法,其中还包含着催发气血的劲力,将全身的所有毛孔,都在瞬间涨开,全身血液剧烈奔涌到了极点,气力也催发到极致的爆发。
这本是起源于少林寺在元代,红巾军攻击少林时候烧火老僧化身紧那罗王打退红巾军的传说。真假暂且不论,但这确实是化劲宗师瞬间拼命爆发力量的法门之一。
属于“少林十三太保功”里秘传拼命的方法。
与岳家拳里长于“崩抖”的爆发力有异曲同工之处。
岳德山横枪“霸王开弓”马步往外一架,崩枪发力,将李春初的枪杆朝外崩出。
接着就是一声长啸。
他全身的汗水都被他奔涌的热血蒸腾起来,缭绕身边如神圣仙佛般的白雾更是浓郁,直如天将临凡,天王降世。
他的眉心之中更是竟然滚落了一滴红宝石般的血珠,从鼻梁一直流到唇边。
岳德山一发劲之间,从上到下,血在身体里奇经八脉里各个穴窍之中冲刷抖动,全身的精神体力推至极限,多出一分就不是杀敌而是自杀了!
一枪刺出,爆发力量迅猛无匹。
白虹贯日。
岳德山的身体和掌中的虎牙枪,在空气之中仿佛是冲破时空长河的魔神天将,含怒出手,只有残影阵阵,只有空气被冲破的涟漪扭曲,只有让人的视线无法捕捉的迅疾。
这一枪几乎超越了所有人对武功的想象力。
凶悍凛冽之气,扑面而来。
舍身一击,竟是惨烈如斯!
昔年,聂政刺韩傀,荆轲刺秦王之时都有白虹贯日,是上天所降示的凶兆所现。
因此,这一招,既不给对手,也不给自己留后路。
你死我亡的拼命招数!
李春初面色平静如水。
枪崩起的霎那间,他的身子一侧,借着枪杆弹起的力道,已是转成“素女掸尘”式,宛如一个勤快的美女,正在用拂尘掸去面前薄薄的灰尘,轻捷而毫不吃力地刺将过去。
跟刚才化枪为鞭猛抽下去,犹如天王降魔一般的磅礴气象,简直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用出来的同一套枪法。
峨眉的“玉女杆法”如行云流水的变化已是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毫无烟火之气,仿佛那样惨烈的迸发不过是春风过耳,正该是被他这一招反击一般。
若是不清楚的人甚至会以为两人不过是师兄弟一起表演枪术,而不是生死相搏。
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人会这么想。
他们听到了“哗啦啦”如同海潮拍岸的水响的声音。
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人煮水?苏灿和苏黑虎两人吃惊地对望了一眼。
陈享的脸色更加白了,白得透明。
梁坤却是脸涨得通红,喃喃地挤出一句:“这是气血奔腾的声音!”
在场几百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气血奔腾爆发的声音。
岳德山完全是避无可避。
但枪尖竟然停了下来,正顶在他喉结处。
发红的枪尖甚至已经灼伤了他的皮肤。
他已经忍不住吞咽口水,然后就感觉到了枪尖的尖锐之处划破油皮的丝丝痛楚。
猛然间,他手中的沉重的虎牙枪杆被李春初一脚踢中,以他的功力居然完全拿捏不住枪杆,仿佛被绝大无匹的巨象在发力向外飞夺一样,虎牙枪被踢得飞上了天空。
八旗兵专用的猎虎用虎牙长枪,通体长九尺一寸,枪长两寸八分,以硬木制成,枪头长七寸,其上部是锐三角形枪刺,下部有两个向外突出的倒钩,钩尖锋利,枪头下有红缨,枪杆下有铁鐏状尖刺,净重八斤二两。
岳德山的虎牙枪是特别制造的,比一般虎牙枪要粗重得多,足足有一丈四尺四分长,重量超过十二斤。
就是马上作战的丈八马枪也不过如此长重。
平日里,练枪法的人用来打熬筋骨气力的练习用枪也就是这个重量了。
岳德山能够用这样的枪来对敌交手,已经是一等一的神力了。
现在这把枪却像没有重量一样飞上了天去,好半天才像巨弩发射箭镞一样破空落下,深深地插进地面。
插到只剩下一个枪头和红缨共尺余长留在黄土外面。
岳德山没有震惊,只有深深的,深深深深的挫败感。他本来觉得广州府里虽然藏龙卧虎,南拳一脉的高手不少,但他觉得不过是像庆福、苏灿这样的就已经顶天了。
苏灿的武功不弱,只是过于走灵巧一路,失之劲力不足,岳家枪法完全可以克制住,结果交手的时候果然如此。
庆福他虽然见过却没有交过手切磋。
但他看来庆福的锁喉枪虽然贼,但是劲力上还是有所欠缺,以岳家枪的雄烈刚猛,自己化劲宗师的力量,战胜虽然可能要费手脚,但必胜的信心还是有的。
峨眉枪他不是不懂,也见识过完整的峨眉枪法。
这个大胡子李老道的峨眉枪术却完全打破了他过去对枪术的一切信心。
同样的枪法,他怎么就能够使出这样的效果。
力量,他比自己要大得多,枪速,也比自己快的多,甚至连招法,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传绝招,在枪法中也完全不存在什么奇怪的招式,只是组合出来,自己爆发出近乎全部的能力却是败得如此的惨!
他简直无法接受!
不仅仅是输,而是各个方面都被人碾压的输!
这才无法接受。
对于一个强大到极端自负骄傲的人来说,击败已经是一种耻辱,被全面碾压的击败是折辱、羞辱、屈辱。
岳德山想到了死!
他正要一头向枪尖上撞过去,就这样血淋淋地死在枪尖上,也算是善枪者死于枪。
他心念一动,那条枪的枪头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突然消失了。
然后腿弯处重重地被扫到,他不由自主地就“噗通”跪倒在土地上。
枪头又重重地架在了他的肩头,如五行山压住了齐天大圣一样,任凭岳德山怎么用力就是起不来。
“你——”岳德山嘶吼着。
“你什么你?岳家枪被你使成这样还敢出口?还敢说什么精忠报国?”
“还敢胡吹大气说什么见一个抓一个,就凭你这身官家虎皮来抓,有本事去抓洋夷抓鸦片鬼抓卖国贼!”
“在这里跟我们抖威风,呀呸!”
“先回去跟你师娘再练十年扎枪吧!”
岳德山满面通红,梗着的脖子一下就低了下来。
其实并非是岳德山的本领不够,而是他已经被李春初打掉了心气,打掉魂魄,整个精气神都掉了几个档次,他的力量再大,这个时候在李春初的枪下却是半点能为也施展不出来。
李春初松开了他肩头的大枪,把自己手里的白蜡杆子朝人群一扔,梁坤飞身出来,一手接住,满面喜色。
李春初走到那插入土里的虎牙枪前,冷哼一声,猛的一脚,踢在枪身之上,枪杆就像出洞的蛇一般猛地向上一窜,李春初进步屈膝搂去,仿佛是在稻田里收割成熟的稻子一样兜卷住枪杆,随手一拔,长长地枪,就从土中彻底的拔了出来。
看起来轻描淡写,其实这就是少林心意把桩功里化出来的。
刚刚李春初掷出去的枪,深深扎进地里,就算是天生神力的高手也没法一下拔出来。
而李春初自己却是一脚一搂就拔了出来。
仿佛是拔出地上一根狗尾巴草一样
“拨草寻蛇,用的是一股掀劲。真是漂亮到了极处!”苏灿满脸震惊不亚于李春初击败岳德山的那一枪。
“帮主,什么?”苏灿旁边一个壮年乞丐疑惑地看向苏灿。
“刚刚那根枪插进土里,就算是一流高手都难以一下拔出来。李道士一式拨草寻蛇掀劲一翻就起来了,这道士功夫深厚到极处了,就是董海川、杨露禅也不过如是而已!”
那壮年乞丐听得迷迷糊糊,半天也没琢磨清楚。
毕竟武功本领,发力体会没到那个层次,没有体味过是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个里面的技巧和门道的。
李春初握枪在手,意味深长地说:“昔年,顺治皇帝入关,虎牙枪下冤魂无数,今日便去一去冤魂,入土洗一洗怨气!”
说罢,双手一振,那刀砍斧剁都损伤不得的虎牙大枪,在他手中断成四截,落在地上,发出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仿佛是百年前的冤魂发出的怒吼和呻吟!
但对于岳德山来说,折断这枪,并非不心疼,但是拔枪断枪却是给他更大的震惊,心动之色不亚于苏灿。
此刻,他才深深地体会到对手的强大!
他从地上站起来,深深地一揖,道:“道长武功通神!在下佩服!我这就回去再练十年,十年后再请道长赐教一二!”
说罢,转身就走。
人群无声地让开了一条路,看着他落寞而去。
待岳德山的身影走出数丈远,人群蓦然发出一声欢呼,接着这欢呼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至弥散整个佛山镇。
李春初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朝欢呼的群众拱了拱手,施施然地走了进天海酒楼。
梁坤、苏黑虎这些人如同捧凤凰一样簇拥着他进去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里那些吹拉弹唱的风尘,咳咳,失足女也一个个用如水的眸子望着他,恨不得冲上来和着水将李春初一口吞了下去。
跟着上来的还有苏灿一瘸一拐地走着。
“黑虎,这次是我帮你出头挨打,你可要加钱啊!”
“讲呢啲,切——”
“嗱嗱嗱——係唔係咁样先(是不是这样啊),快啲磅水畀钱(快点掏口袋给钱),哇!我嘅脚趾公(大脚趾),好痛哇——喂!”
“死蠢!踢人膝头哥,痛死罢就——”
苏灿和苏黑虎两条损友互相开着玩笑,一路搀扶着走了上去雅间。
苏灿走进雅间就立刻跪倒在地,道:“苏灿拜见前辈!”
他的官话可比苏黑虎的官话好得多,一点粤地口音都没有。
“你们广东五虎的关系那么好,你跪我作甚?快起来——”李春初伸手将苏灿拉了起来,示意让他坐下。
苏灿也很是爽利,大大方方坐下道:“小人多谢前辈搭救,小人首次遭遇这等高手几乎命丧九泉,前辈出手救我,万难回报,却是怎么也要说一声感谢!”
李春初举手打断了苏灿的话,笑道:“感谢的话也不必说了。你养好伤再来说这些不迟。我只是好奇,你的武功是怎么学的?”
苏灿笑道:“不瞒前辈,我原是长沙人,家里颇有资财,自幼喜好练武,不惜重金到处寻访名师学艺,八拳、龟牛拳、梅山拳、幕阜拳都有涉猎,后来在香山跟少林一个姓洪的俗家老拳师学了少林一路看家拳、醉拳和五郎八卦棍法。就去考武进士,结果因为我不懂韬略文章是作弊进去的,虽说中了武状元,却是被人揭穿,丢了功名,抄家成了衣食无着之人。我那时候想不开,天天喝得烂醉如泥,醉倒街头,乞食为生。是黑虎兄和梁兄激励我自强奋起,我便将所学武功融入醉拳当中,最后竟是成了广州府丐帮的头领。也被广东父老称一声‘广东五虎’,其实真实所学尚不如黑虎兄和梁兄精深。只是个好出头的毛病,这次,丐帮弟子听说黑虎兄这里有麻烦,我便赶来助阵。只是不料这岳德山武艺如此高强,我也是技不如人败下阵来。若不是道长出手,我就在这天海楼下交待了!”
“你师父可是洪文定?”李春初问道。
“啊——道长怎地知道我师父的名讳?”苏灿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