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歌女奇冤录

第5章 调查走访

    退了堂,左军巡判官有些埋怨地嘟囔说:“她这个案子就不应该受理,少说也来了六七次了,每次来都说得差不多,弄得前任知府急不得恼不得,伶牙俐齿的,像个刁民。”

    范仲淹说:“既然有民女申诉冤情,而且又是击鼓鸣冤,因何不予受理?成不成的,总该给个交代。”

    他问左右,此女所说的这件失踪案卷宗何在?一旁站立的书办递上一份薄薄的卷宗,说都在这里了。书办很干练,他一看新任知府升堂问案,听得很仔细,便知道今天这事不会草草收场,早早的就取来卷宗候着。

    开封知府的下面有左右两个军巡判官,主管开封府的日常事务,左掌民,右掌军。由于开封府的主官换得勤,三年两载、一年半年,甚至几个月就换一个,有时还缺位,故此军巡判官的权力很大。

    看见上司翻阅卷宗的诧异神色,左军巡判官看出上司的不满,赶紧解释说:“景祐元年贡举后,的确有人来报案,说是积翠楼一个叫心娘的歌女失踪了。报案的有两个人,前脚后脚报的案,一个是心娘的丈夫,叫杨恭德,是这榜的进士;另一个就是歌女安安,她与心娘过从甚密,她们俩是同一个歌楼的。报案后没两天,在金明池捞出一具女尸,便找到他们问话,并让他们辨认。杨恭德到底是男人,面对死尸并不害怕,非常肯定这就是心娘,他甚至不管不顾地伏尸大哭,引得许多围观的人都跟着落泪。开封府的衙役在一旁察颜观色,没发现异常。又让积翠楼的歌女来辨认,人来得倒不少,就是没人敢上前正面看上一眼。还是这个安安胆大,认真看了半天,一口咬定这不是心娘,她的理由是,这人比心娘矮多了,身材貌相虽然变了形,但是一眼就看出不像。”

    “家属的证词总比朋友的证词可信吧?”左军巡判官看了一眼范仲淹,见他没有表示肯定或否定的意思,便继续说道:“忤作查验此女年约二十五、六岁,系溺水而死,排除了他杀。办案差官认为,心娘因恋情失意或家庭纠纷,一时想不开自溺身亡,于理说得过去。由于有新进士指认,死一个歌女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犯不着小题大作,案件就这样结了。尸体交由杨恭德葬埋,据说丧事还挺正规的,杨还写了悼亡诗。”

    范仲淹斜了一眼军巡判官,不满意地说:“恐怕就是这犯不着小题大作,让安安不服呀,歌女的命就不是命?”

    “是是,大人责罚得对。其实整件案子的处理结果,开封百姓还基本上是挺满意的,人们对心娘的死又是惋惜又是欣慰,说两口子过日子哪能不锅铲碰着锅沿的,何况两人的身份地位也相差太大,女人嘛,就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能吵个架拌个嘴的就寻短见,太不应该了。咳,要说那个男人还挺伤心的,伏尸痛哭,这样不忌讳生死、不嫌腌脏的男人还真不多见,女人总算没有白白殉情,毕竟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在真心疼爱她啊。”

    负责这个案子的左军巡判官一边点头喏喏地解释着,一边在心里说,那个杨恭德已经不知到哪里为官了,除非能找到活着的心娘,还能有什么办法翻案?明明无法翻过来的旧案,还要受理这件申诉,没事找事,看到时候你怎么收场。

    右军巡判官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大人您累不累呀,翻出这么一件费力不讨好的旧案,光凭申诉人的几句话您就敢重新立案复查,申诉人的那些话我们都听过好几遍了。哼哼,您能耐您正直,您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能理解。就是放火,您也得找个没啥危险的地方去放吧?那个姓杨的官大官小不说,好歹也是个新科进士,保不住几年就窜上去了,官场上官官相护,你这样干,将来别的官员会怎么看你,谁不防着你?

    范仲淹重新组织人力展开调查,他还亲自听了积翠楼歌女陈师师、赵香香以及心娘左邻右舍的陈述。这些人对心娘这段短暂婚姻的看法,多数人认为是心娘误入情网,感情太投入,直至自寻短见。她们说,尤其是那些街坊邻居说,那个姓杨的肯定不是什么善茬,没有俺们汴京人厚道,经常听见那个院子里的打骂声和心娘痛哭声。但是吧,姓杨的毕竟是有学问的人,轻而易举就能金榜题名考中进士,学问大脾气就大,男人嘛,责怪他喜新厌旧、忘恩负义?好像也不全对。哎,归根结底还是心娘想不开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婚姻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不能一个人都占了。稍不如意就寻死觅活,多招男人烦啊。

    整个案件前前后后的过程基本弄清,就是这么的简单明了。当时对于死尸的处理的确草率,应该多听听左邻右舍甚至曾是心娘客人的指认,现在一切都晚了。死的是否心娘,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都是孤证,还真的令人生疑。但是怀疑归怀疑,要想推翻原有判决,支持安安的申诉还远远不够,这一轮调查下来,没有什么新的证据出现。

    范仲淹在受理了申诉案件后,下了堂后特意留下安安,他问:“当时认尸时,你看得仔细吗?”

    “挺仔细。”

    “你不害怕吗?那脸上应该很难看吧?”

    “不怕,脸上?脸看得不太清楚,身体、衣服看得清清楚楚。”

    范仲淹心里咯噔一下,安安这样说,等同于她没有认真的辨认,从常识上说,看一个人时,首先认的是人脸,然后才是身体和肢体动作。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支持下,杨某和安安一对一,安安的证言效力明显要低于杨某的,怪不得开封府那么快就结了案,原来是这个原因。想到这儿,直觉让他觉得这件申诉案件受理得有些草率,他问:“没看清脸,为什么?”

    “那姓杨的比我到得早,他抱着死尸的脑袋哭,一直不让我看,差役拉都拉不开。”

    “嗯,还有这等事?”范仲淹语气中带着怀疑。

    左军巡判官赶忙说:“哭怎么了,人家是夫妻,这不正说明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当时有人就说你,你和心娘是好朋友,你也抱头痛哭去。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你与她非亲非故,凭什么哭。姓杨的哭,你说是假情假意,话都让你占着了。现在你又说是故意影响你辨尸,你安的什么心呀?”

    安安说:“别看姓杨的捶胸顿足,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他那是假哭,我听得出来,他那声音里一点哀痛都没有,我的耳音极好,多么细微的声音都能分辨出来。他认了尸,就为的早脱身。”

    范仲淹心里沉甸甸的,安安提供的线索,现在看来对案件的结果,意义已经不大,但也证明了她不是无理取闹,她对心娘的关心是真诚的,发自内心。如果当时能循着她提供的线索及时顺藤摸瓜,很大可能案件的结果完全不同,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这帮子办案差官未免太不经心了,还不如一个歌女整得明白。现在还能继续查下去吗?算了吧,没这个必要了,这条线索已经废了。

    虽然于案件无补,但安安的申诉,还是加深了范仲淹对此案有较大疑点的印象,同时他也分外担心,倘若案件不能翻转,姓杨的这种人在仕途上顺畅地走下去,只会变本加厉地祸害一方百姓。可是,从初步调查走访的结果看,又能拿他有什么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