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边是一家理发店，生意兴隆；右手边则是一家咖啡馆，和这条街的匆忙比起来，它的内在物质似乎都过得更慢。

    而至于它们的中间……

    蒂斯街，86号。

    维克现在身无分文，连马车都坐不起。只好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腋下夹住那本古籍，用恒久的耐心与毅力驱动自己，愣是从医院走到了这儿。

    他左右摆头，调整进入视野的部分。

    这一整排寓所的一楼基本上都租给了小店主，允许他们做点生意。

    而再往外一些，就能看见一处公园广场，一尊金属铸造的雕像立在广场的正中央。

    随着维克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渐长，越来越多的日常知识被他的大脑无师自通。

    不需要太多力量去挖掘回忆，维克清楚地知道那尊雕像的正主是谁。

    至高女王。

    纪元开创者，帝国的缔造者，最杰出之人，终战者……她的头衔细数起来，足以连篇累牍。

    可惜就在数月前，她陨落于一名刺客之手。

    维克摇了摇头，他不想让源源不断的资料挤满大脑。

    他很累。光是从医院走过来，就消耗了他大部分能量。眼下正急着想休息，然后得再来点吃的。

    上次进餐，甚至还是一天前在火车上吃的那些干面包。

    他艰难地抬动拐杖，一蹦一跳地朝家走去。

    自家楼下的租户是一名裁缝。维克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信有人能把这台老旧的缝纫机踩得快要冒火星子。

    看来店主正在加工赶制一件很重要的订单，甚至没意识到有人进了她的店里。

    “啊呀！”她的余光瞟到了访客，忽然抬起头来，吓了维克一跳。“骇死我哩，骇死我哩！”

    “您好。”维克向店主点头致意。

    她是一个身材矮短的中年妇女，脸上戴着一副镜腿歪曲的老花镜。平定受到的惊吓后，她停下手头的活计，起身招待起维克来。

    “我这儿什么布料都有。想做便装、礼服还是冬常服？”店主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软尺。

    “我不是来订衣服的。”维克说，“这里是我家，我想上楼去。我腿伤了，不方便绕一圈走后门。”

    店主皱着眉头：“你是……”

    “维克·瓦尔代克。”

    “啊！你不是梅根那儿子吗？”她一拍脑袋，灰白的发丝晃荡起来。“你母亲还好吗？她自从搬到疗养院之后，每季度只有她请的代理过来收租。”

    “恐怕今后你得向我交租了。”维克委婉地说道。

    “哦……”店主把手中的软尺丢在桌上，“唉，世事无常啊。”

    她领着维克到店后的一道小门前，将铁栅栏拉开，供维克通过。

    “谢谢，阿姨。”维克艰难地挤过这道门，“怎么称呼您呢。”

    “你把我都忘了？我是莉娜，你还没去温什么什么大学的时候，我就在这儿开店了！”她瞪大了眼睛，“人们都说大学里只会养出白眼狼呢！这话真不假。我得让我那外甥快别考大学了……”

    奇怪，如果这具身体有相关记忆的话，维克应该早知道了才对啊……

    “对不起。”他及时地道歉，“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得让我好好缓缓。”

    莉娜阿姨沉重地呼吸，似乎也在排解梅根逝世的伤痛。“是的……上去吧，维克。”

    身后传来铁栅门刺耳的响动，现在楼道里又只剩下维克一人了。

    铺在楼梯上的地毯有些陈旧且积灰，不断向上延伸。这种楼型太常见了，维克在穿越之前，也曾见过这样的房屋。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三楼，累得够呛。

    “还不如把拐杖丢了，手脚并用地爬，还来得更快！”维克自言自语地吐槽道，从古籍里取出信封，拿回钥匙串开门。

    扑面而来的灰尘味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维克拖着伤腿直奔窗户，打开老旧的推窗通风，同时惊起一片在檐下休息的鸽子。

    拉开窗帘后，维克得以观察屋子的全貌：户型呈反L形，除了客厅，还有三间独立的房间。

    墙纸部分剥落，露出发黄的墙体。地毯也没比楼梯间的好到哪去，脏兮兮的，一脚一道灰印。

    维克拧开阀门，试着点亮屋里的煤气灯，检查它的可用性。它在闪动了几下之后，发出稳定但昏暗的焰火。

    他暗自庆幸，二楼的住户肯定经常使用燃气管道，否则还指不定它亮不亮呢。

    虽然条件有些简陋，但……

    毕竟是个家啊。

    维克熄灭煤气灯，把古籍放在桌面上，眺望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由安逸而产生的困倦包裹了他。毕竟昏迷可算不上休息，大脑在渴望正儿八经的睡眠。

    维克把古籍放到一旁，两手垫在脑袋下。头刚一趴下去，意识就迅速从身体里被拽离出去，甩向无垠的迷雾当中。

    又回到了这儿，雾林，穿越的起点。

    【九十七滴罪人血。】

    那个声音不急不慢地催促着维克，语气里带着讥讽、戏谑、愤怒、焦躁、悲悯、哀恸。

    但这些情感，都只是在维克混乱的脑内突触形成的误判。

    客观来说，这声音只是单纯地在提出要求，把它所要收回的债务高挂在维克心上。

    显然，无论它是何方神圣，这片雾林即是它力量的显化。浸入这片地域太久，会不可避免地导致神经过敏。

    维克尝试让自己重新镇静下来，挥开泫然欲滴的雾气，尝试找出些端倪。

    雾林的物理空间随着雾气的扰动而变化。一棵巨树凭空浮现，上面的无数虫蛀空洞令维克头皮发麻。他还看见三滴猩红的液滴悬吊其上，微微释放着光芒。

    【罪人之血，甘之如饴。】

    这次是树的蛀洞发出了声响。

    【夺神之恩，以血滋养。】

    “嘶！”

    维克的右中指突然发出骨裂般的痛楚。低头一看，自己的血肉正不断编织着一张方形卡牌！

    牌面从血渍中浮现而出。

    身披兜帽的女人，三指三眼，面容宛若浩瀚星海，耀眼的恒星为其洞见之眼。

    维克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伸手摘下泪珠般的血滴，放到卡牌上。

    三株罪人血滴淌到卡牌上，明显地改变了牌面的一部分。

    星辰与命理女神的一只恒星眼开始缓慢地自转，照耀三分之一张牌面。

    【神恩已擢升，女神下一次将索取更多。】

    一缕卷动着雾气的气旋充斥于维克手中，实体化成一把手枪。他认得这把手枪，就是他在疗养院开火的那一把。

    维克朝着空气击发三次，第三颗子弹在弹跳了三次之后爆裂开来，碎成三枚分裂子弹。

    这就是神恩，足以扭曲现实物理法则的超然之力。

    维克在内心感慨这份力量的强大。

    【继续收集，取悦诸神。】

    树洞如此嘱咐道。

    【一百滴罪人血。】

    那个遥远的声音不忘更新债务条目。

    “真小气。”维克嘀咕道。

    雾气渐浓，将维克重新包裹起来。

    他所站立的地面崩塌陷落，在无限下坠的体感中，伴随一口惊恐的吸气，他回到了现实。

    “吓我一——疼啊啊！”维克刚一坐直身子，残留在手指上的剧痛就炸裂开来。那根指头仿佛在现实里也经历了开裂与重构。

    他脚下一乱，绊倒了椅子，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激起一阵尘浪。口鼻里全是灰尘的味道。

    “呸！呸！”维克扶着桌子重新站起来，脱掉外套，走向盥洗室。

    水管内部应该有些生锈了。维克漱过口后，的确洗掉了灰尘味，却又多了一股金属腥甜味。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明白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何等模样。

    一头黑发及耳，刘海垂于额上；五官端正，眼神明亮，胡子刮得很干净。只缺仔细打理一下衣装，就能够轻易取得他人好感。

    说到衣服……

    维克竖起手臂，在火车侧翻时，他撕下了一整条袖子帮妹妹止血，也不知道家里的衣柜有没有备用的衣服。

    不对。

    怎么回事？

    维克惊讶地看着自己衬衫那不该存在的袖子。

    他明明把它扯了下来，可如今……

    它竟然幽幽地长回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