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山上有棵树

第六十一章

    直到那人掏出一个亮闪闪的白球放到自己的小桌上,顾婳方才看清,那人是朱大婶。

    “快来看看朱大婶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朱香兰冲着小窗边的顾婳兴冲冲地招手。

    顾婳糊里糊涂地走到小桌前坐下,看着朱香兰把一盘又一盘的菜摆到她的小桌上,转眼就摆了满满一桌,全是她平日里头最爱吃的。

    “朱大婶莫不是也睡不着,大半夜的爬起来做了这么多的菜……”

    虽说大半夜吃饭,对于顾婳来说实不算什么,但朱大婶大半夜的做了这么一桌菜,实属诡异。

    顾婳正寻思着今天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却听到小屋外又是一串脚步声通向了主殿。

    “你可真是睡迷糊了,哪里是大半夜,现下已是晌午的时辰了!”朱大婶动作麻利地摆好了菜,把一双玉箸递到顾婳面前。

    “晌午的时辰?这如何可能,我刚才分明看到征沱一点光亮都没有。”

    “征沱不是个物件,是有灵识的,有灵识就有脾气,隔段时日闹闹脾气也属正常。”

    朱大婶一弯腰也坐到了小桌旁,“今日竟是不贪吃了?这么一大桌子可口菜肴放在面前,竟也不猴急,还有心思管旁的事情。”

    如此想想,这两日心思沉郁,倒确也好久没吃东西了。

    顾婳下意识地抬起玉箸,刚夹起一个丸子,突然又蓦地顿在那里。

    征沱今日怕不是又,灭了?

    前次她被择尧的毒烟针折磨晕厥之前,隐约便听到有人在说征沱灭了,彼时她醒来问了绪布阁老,那滑里滑头的老头子却一口否认。

    顾婳只顿了一下,便将丸子塞到嘴里,吃了下去,因心里头千头万绪,也是食不知味。

    “极方之内全靠着征沱的光亮过活,这征沱却脾气这么大,隔三差五地就灭了,如此淘气,你们英武的大君也不想法管管的?”

    朱大婶听着却不高兴了,“征沱哪里就淘气了,它生性怯懦,一向乖巧,于我极方族人功德如此之大,却从不招摇显摆,这么些年来统共也就闹过几次脾气,怎能算的是脾气大的?”

    朱大婶一口气说完,似是仍未说的尽兴,又往顾婳身前凑凑,声音也压低了些,“切不可再说此般诋毁征沱的话,它耳朵灵的很,若是听到了怕是要伤心好一阵子。”

    征沱那般的庞然大物,也就朱大婶会说它生性怯弱,仔细想想,朱大婶似乎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还怂恿顾婳躲用崇拜的眼神抬头望望征沱。

    “我来极方这些时日,征沱一直赎回雄赳赳气昂昂地悬在头顶,归宗大典上我还亲眼见到它从上头冲下来搭救你们大君,如此勇气十足,朱大婶如何总觉着它怯懦?”

    顾婳问完,朱大婶就张开了嘴,似又要口若悬河一番,怎知又不知是因着什么,嘴张了一半又硬生生卡在那里。

    而后抬手在眼前一挥,“算了,不去聊这些闲杂事,眼下正事要紧,”她复又朝桌上的各色菜肴一指,“饭菜可还合顾婳口味?”

    顾婳咽了咽口水,有点愣,按照朱大婶的意思,征沱亮不亮的算不上正事,吃饭才是正事?

    “不错不错。”顾婳随口回道。

    如今的顾婳早已不是往日那个“天大地大美食最大“的顾婳。

    如今的她,心里装上了沉甸甸的物什,即便真的有快乐欢喜,都要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欢喜得没那么纯粹。

    今天这桌菜,她吃了,却没吃出什么味道,不过是不想扫了朱大婶的兴致,敷衍地赞叹一下罢了。

    “如此,大婶想要和你做个商量。”

    说到此处,朱大婶倒似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说话一向爽利的她,神色上竟有些犹疑。

    “朱大婶有话便说,何至如此吞吞吐吐。”顾婳看着新鲜,本是满心的事,此时却有些想笑,“平日里朱大婶数落我勾引你们大君之时,都口若悬河,不带磕巴一下,此时是有如何天大的事,倒让朱大婶为难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朱大婶白生生地干笑了一声,“昨日虽是按着你的法子,一步一步地做出了菜端到君上面前,怎知他只吃了一口,便觉不对。咱们君上的口味向来刁钻的很,如今吃对了你烹的菜,旁的便是看都不看一眼,日后怕是还要辛苦顾婳再给君上烹烹菜。”

    朱大婶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顾婳的神色,似是担心顾婳不答应,又急急地开口,“日后顾婳为君上烹一次菜,大婶便日日都为顾婳烹上这么一桌菜。”

    “择尧这两日可有为难朱大婶?”

    朱大婶赶忙摆手,“自是没有,君上待我向来和善。”

    “我若是不应,你们大君又将奈我何?”

    顾婳嘴上和朱香兰不紧不慢地聊着,聊着却没有走心,她心里头正盘算着如何行事才更有助于解救朝爵。

    现如今自己这般境况,已是被择尧折磨地时日无多,没有盼头,也唯有搭救朝爵一事,能让她心心念念。

    朝爵为了救自己被困在了极方,如今大道她达不成,总是要还一些朝爵的恩情。

    “君上仁德,倒也不会怎么样,只是怕日后不会再应允我来看你。”朱大婶说完,又扭头把眼光落在那一桌五颜六色的菜肴之上。

    顾婳随着朱大婶的眼波流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明白了就忍不住笑了。

    “你们大君果真仁德,仁德到朱大婶为了应承他的要求,说话都学会了拐弯。”

    见顾婳笑了,朱大婶却有些局促,“我只是怕伤了你的心……”

    顾婳打断,“如此看来,你们大君的意思是,他饿着,我就也别想饱着。”

    朱大婶抓住顾婳的手,一脸诚恳之色,“往日里我能过来看你,给你送些吃食,也全是君上点头了才能成行,君上知你贪吃,也是纵着的。”

    顾婳本以为朱大婶过来看自己,是她自己的意思,如今才知道原来是择尧的意思。

    想想也是,以择尧在极方的淫威,若他不点头,哪个敢如此接近自己这个极方的囚徒,择尧的精贵药引子。

    此时顾婳心里也思虑明白了,给择尧烹菜便是她此刻唯一走出小屋的机会,若失了这个机会,她怕是到死之前都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困在这里,哪里还有半点救出朝爵的希望。

    朱大婶在一旁发挥她健谈的本事,从东到西、从南道北地找理由,说服顾婳。

    “朱大婶不必再说了,不过是烹个菜,倒也容易得很,我应了便是。”

    朱大婶似是没想到顾婳会这么容易答应,一时神情有些愣,转而才如开了花一般笑了起来。

    “如此太好了!大婶必让小顾婳每日都吃得开怀。”

    朱大婶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在小屋角落里甩出一副锅灶,“此时也到了午饭的时辰,灶具辣子都一应准备齐全,如此便开做吧!”

    顾婳起身走了过去,心里想着,此番也算是她抢了朱大婶的活计,朱大婶非但没生出什么危机感,却仍是如此喜滋滋地模样,半点没有计较。

    看来她对择尧的忠心果真深刻地很,只要择尧吃得开心,她便是打心里头高兴。

    她这菜做的其实容易得很,说是炒菜,实则是炒辣子,几根菜叶被埋在一锅辣子里头,铲子翻上十几次也就只能恍惚看到那么一两次菜的影子。

    择尧的口味也真是诡异,不过都是炒辣子,不同的人翻炒难道会生出不同的口味?怎的就偏偏要她亲手翻炒的才行。

    不知是不是择尧对她有意刁难,想着法的让她每天都被辣子呛呛,顾婳边翻炒,边在心里头嘀咕。

    如此刚炒完一盘辣子,征沱突然亮了起来,先是发出一点淡红色的亮光,而后这亮光越来越亮,逐渐变成了平常白日里头的亮度。

    顾婳端着菜走到小屋门口,抬头看到征沱仍如往常一般亮闪闪地挂在头顶,好像刚才灭了那么久没它什么事儿一样。

    此时,择尧主殿的门口也呼啦啦涌出十几个人,一个个的也都抬头望着征沱。

    一个个地眼里的神色颇为复杂,看着征沱像看着自己十几年未见的亲人一般。

    “征沱这孩子总算亮了!”朱大婶在顾婳一旁,松了一大口气,语气里都是欣慰,像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小毛学会了新术法一般。

    若换在往日,顾婳定是要再和朱大婶唠上一会儿征沱的前世今生,性情秉性。

    但如今她心情抑抑,也失了追求轶事的兴致。

    待主殿门口的众人散去了,她便端着菜走了进去。

    择尧没有像往日一般,在他惯坐的书桌后头,却正坐在平日里食菜的建木大桌边,手上也并没有平日里常见的书本笔墨,似是正百无聊赖干坐着。

    在顾婳迈进大门的一刻起,择尧便将眼神放在了她身上,直随着她来到建木大桌旁。

    见择尧这副形容,顾婳心里嘀咕,平日里一个人忙成十个人的择尧,如今莫不是无心正事,专门等着自己这几盘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