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探春:你别使巧话来挤兑人。
荣国府,贾母院。
台矶上两个总角丫鬟正在洒扫。
林之孝家的匆匆跑了进来,她的手上还沾了一丝油腻,显然是因为着急没来得及净手。
不想却被台矶上面的水迹给摔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恰在此时。
饭后消完食的贾母,被鸳鸯和琥珀挽着从拐角走了出来,显然是要回去歇息了。
这是她多年来雷打不动的午憩习惯。
“怎生这么不小心,可有摔痛了。”
贾母心情大好,也没有出言责怪下人莽撞,语气倒显着几分关心。
林之孝家的干脆变换身子跪在地上,将牛家过来传话的消息说了。
贾母的眉头拧了起来,发话道:“这天大的事情,偏是牛家传的话,你们老爷呢?”
“回老太太,据老爷的长随回报,老爷散朝后被圣上叫去问话,至今未回府。”
贾母无力地摆了摆手,先前高兴的神色大起大落,那双白眉拧成了一团。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罢。”
林之孝家的小心奕奕问道:“老太太,这外面的流水席,还要继续摆下去吗?”
这事还是要请示明白的。
她跑这么快还摔了一胶,无非就是这件事情。
毕竟圣上都下诏退位了。
咱贾家还喜气洋洋地大摆宴席,怎么说也像是在庆祝老皇帝退位。
这事呀,怕是招致皇家忌恨哟!
老太太脑瓜子嗡嗡作响,忖度数息,方摆手道:
“让赖大赶紧命人撒了,将准备好的那些时令瓜果,差人送给街面的黔首妇孺。”
林之孝家的听后,忙应了一声,转而起身退了出去。
而在此时,周瑞家的喜滋滋进来禀告。
“老太太,薛家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刻下正在门外下车,太太让我过来请示老太太。”
……
薛姨妈一家在角门下了车,由门房带进大厅。
王夫人、王熙凤、贾琏业已等在此处。
甫一见到妹妹的王夫人,喜得冲上去掉了几颗眼泪。
姐妹二人合抱互诉衷肠。
王熙凤和贾琏都在一边规矩见过薛姨妈。
后面才是薛蟠和宝钗上前跪下拜见姨妈。
“好好!都是好孩子,地上凉,快起身。”
王夫人抹着眼泪,目光落在出挑的倩影身上,“你便是宝钗罢,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转眼出落得这般出挑,妹妹好福气。”
“姐姐说的哪里话,左右一家子,妹妹的女儿还不是姐姐的女儿。”
“妹妹说得在理,宝丫头和蟠儿只当这里是自個儿的家,不必拘谨。”
合家厮见过。
薛蟠在贾琏的引领下依次前往拜见贾赦、贾政,最后还要去东府拜见贾珍。
王夫人便带着薛姨妈和宝丫头往她的院子叙话。
且说贾母上房,碧纱橱。
室内檀香缭绕,眼下已入冬,熏笼里的银霜炭燃得正旺,室内温暖如春。
林黛玉、三春和贾宝玉正在闲话。
周瑞家的过来喊宝玉前去拜见姨妈。
宝玉听后忙从床榻起身,朝书案前和迎春对弈的林黛玉招呼道:“林妹妹,你随我一道过去。”
“我听太太常提及,说姨妈家有一位表姐,闺名宝钗,这位宝姐姐呀,举止娴雅,博学多才,保不准你俩能成为好姊妹。”
林黛玉落了一子,抬起螓首,黛眉轻皱道:“我不去,要去你自个儿去。”
贾宝玉因为这句话,他倒也不好抬腿就走,只好受气地回到床榻前坐下。
周瑞家的却是急了起来,太太可是有言在先,务必要把宝二爷请过去。
她朝旁边的袭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看了一眼宝二爷,随后朝这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周瑞家的见状,只能陪着笑脸劝道:
“二爷,这毕竟远来是客,倘或二爷不去请见,怕是不妥,或是老爷得知,指定会怪罪太太。”
“左右不差这个时辰,林姑娘不若随二爷过去见客。”
贾宝玉听见老爷二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但他还是偷偷瞄了一眼林妹妹的背影,心里正在天人交加。
林黛玉瞥了一眼周瑞家的,再看了一眼受气包,冷声笑道:
“我去做甚,她是你家亲戚又不是我家的,与我何相干?”
“人都还没见着,这表姐两字喊得倒热呼。你还傻杵这儿做甚,还不巴巴去找你宝姐姐去。”
贾宝玉原想辩解几句,却被后面这句话噎在喉咙,只能朝林妹妹讪讪笑着陪起笑脸。
倚靠在林黛玉床榻的探春,将手里的古籍《蒙诏帖》搁下。
浅笑道:“周奶奶,你别使巧话来挤兑人,没得让太太误以为,是林姐姐撺掇的宝玉。”
周瑞家的心里暗骂一句,面上却陪着笑脸,顺带抬手轻打了一下嘴。
“哎哟,我的三姑娘呦!”
“怪我不会说……”
“我万万不敢存下这等心思,主要是薛家大爷刻下正在拜见老爷,老爷原想让宝二爷,陪琏二爷带着薛大爷往东府拜见珍老爷。”
贾宝玉闻言,低下头的眼睛微微发亮,这个台阶找得好。
他抬头朝周瑞家的笑了笑,起身道:“既是老爷命令,那我不好推诿,林妹妹等我,我去去就回。”
不一会儿。
袭人、麝月、媚人、碧痕、秋纹等都跟随着二爷离开。
“咳咳…走了好,这屋里好端端又空了许多,先前人多,我还喘不过气来着。”
林黛玉掩嘴轻轻咳了起来,旁边的紫鹃赶紧斟了一盏茶递给姑娘。
迎春茫然地抬起螓首环顾一圈,下意识点头道:“你别说,还真是,这屋里现在看着敞亮了许多。”
探春转了转螓首,朝紫鹃啐道:“只顾着你家姑娘,也不说给我倒杯茶吃,好没良心。”
紫鹃笑了笑,又取来一只杯子,给三姑娘斟了茶,随后又拿出两只茶杯,依次替二姑娘、四姑娘各斟了一盏。
“瞧三姑娘说的,我会是那起子人?这不是瞧着你有了侍书吗?我不好抢了她的活计。”
顶着两只总角的侍书,正跪趴在暖洋洋的波斯地毯上面临摹字帖。
只见她‘啊’的一声,也不抬头:“我没空哩,要练字。”
“我家姑娘前儿才骂了我,说我的字丑得不能见人,我将来是姑娘的大丫头,可得要好生练字。”
“司棋和入画哪里去了?”
“小蹄子,练你的字去,好端端地扯我做甚?”人高马大的司棋从屏风外走了进来,叉腰啐了一口。
跟在司棋屁股后面的小入画,惶惶不安地瞄了一眼自家姑娘。
另一边,姊妹里面作为年龄最小的惜春,只是专心地画画,对这种场合仿若未闻。
林黛玉抬头看了看天色,忽而道:“这里好闷,二姐姐,咱们去抱厦那边再下。”
探春刚躺下的身子又坐了起来,喜道:“那敢情好,咱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