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徐溥案情脉络,刘德的卖身契。
西溪花间。
陆炮和陆酒得知小爷并没有放弃地皮,又平白得了十二万两银子。
他们当日搬进新住处,一时高兴不已,彻夜难眠。
两个爷们就起了吃酒助兴之意。
一来生怕夜间吵着小爷,二来也怕坏了小爷给丫鬟开脸的大事。
两个家伙于是移步到院门外,对酒畅谈越发好起来的日子。
熟料,他们在宁荣街买的酒水,却是被店家渗了水的酒。
两人硬是喝到天亮都没有醉意。
是日,宋忠和季进赶了回来,瞧见炮酒二人这般逍遥自在。
前者弯腰脱鞋,骂骂咧咧作势就要丢。
“慢来,容我细说。”陆炮半微着眼睛,举起手中酒杯,不停地打着酒嗝。
“你们回来得正好,天大的好消息。小爷昨夜替三个美丫鬟开了脸,前儿又进账一笔横财。”
“小爷说了,今年让大家伙过一个好年,三百兄弟,回头每人领赏银一百两。”
“咱们这些队头把总,另计。我估摸着小爷的意思,似乎把总一职,能有五百两收入。”
季进和宋忠他们这三日,一来要熟悉九门巡捕营,二来为了摸清徐溥一案,三则秘捕刘德。
俩人忙得脚不离地连轴转,本就累得够呛。
这会子听了陆炮的话,顿时神清气爽、眉开眼笑。
就连他们身后的两位随从,亦是心花怒放。
“那估摸得要花上四万两银子才能够,小陆将军出手这般阔绰,难不成,贾珍的财产悉数留给他了?”
季进高兴完,回过神后想起数额巨大,马上问道。
“你别管是哪儿来的,小爷在等你们的消息,你速速进去禀告要紧。”陆酒摆了摆手说道。
宋忠的注意力不在这儿,他一面穿回鞋子,一面插话问道:“陆头纳了三房小妾?那咱是应该庆祝庆祝。”
说罢,他干脆坐下和炮酒二人碰杯。
“老宋说得不错,是该庆祝。”
季进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朝身后的军士说道:“你们拿去吃早膳,顺带买几瓶酒、几只烧鸡烧鸭回来,再切几斤酱牛肉。”
“切记,不要去‘东风客’那一间酒肆,狗娘养的,一壶酒他往里渗了大半瓶水。”
两名军士抱手应下,随后沿着小溪边上疾走,从这边的漆黑角门出了宁国府。
季进则是进去找小爷叙话。
步入西溪庭院,他也不敢乱瞄,凭着陆炮所言路径,依照他的嘱咐穿堂过院。
一路进来都没见半条人影,他只好抬脚直入阁楼。
才上了直梯,便瞧见一袭红色棉袄的丫鬟,在替小爷递毛巾洗漱。
此外,还另有两名俏丫鬟,在替小爷摆早膳。
宋进赶紧收回目光,眼观鼻口观心立在直梯前。
“大爷,你的部下来了,我要不要替她们准备早膳。”鸳鸯垂着螓首说道。
闻听此言,平儿和素云,都转着美眸看向辞大爷。
陆辞将毛巾递还鸳鸯,看了一眼季进。
但见对方摆手示意不用,遂吩咐道:“不必了,你们三人先吃,我出去一趟。”
季进随着小陆大人一路下了直梯,方才说道:“这徐溥一案,有点不对劲。”
“我出示你的令牌,京都府通判胡言,扯了三法司督办之名,对方拖了两日,方才同意我察看卷宗,却不同意提调卷宗离开。”
陆辞目光一闪,蹙眉道:“是京都府府尹的意思,还是胡言一个人的意思?”
“应该是胡言的意思,我连府尹的面都没见着。”
“我阅过卷宗,京都府府尹卢进,和刑部主审的右侍郎江铭,还有大理寺少卿田伯青意见相佐。”
“一开始,宛平知县判了徐溥,与李源两名妾室玉奴儿、玉柳儿通奸,后谋杀粤商李源罪名,判了个秋后问斩。”
“可案子上呈京都府后,府尹卢进看了供词,再遣人去宛平县衙问明过程。
得知宛平知县宋大年,有屈打成招之嫌,遂执意指说,仅凭冯启礼、玉柳儿二人之证不足,打回宛平县重审。”
“不料,宛平县重审后,还是维持原判。”
“案子到了京都府,卢进刚要决判,这个案子却被刑部和大理寺接手,因徐溥乃翰林出身,其中又有翰林院的官员到堂听审。”
“此人便是小陆将军的父亲,他刚从都察院御史,右迁正五品翰林侍读学士。”
“田伯青和江铭,立意维持宛平知县判决,判了徐溥和玉奴儿秋后问斩。
后因半年前太子兵变,上皇下诏,为太子积福,旨意言明,今年所有死刑犯,押后一年再处斩。”
“陆大人愤懑,曾于公堂大骂田伯青和江铭,草菅人命。”
“此事被翰林学士承旨大人得知,将陆大人斥责一顿。不久后,陆大人便闲赋在家。”
“出首告徐溥与玉奴儿通奸的人,正是时任正六品翰林学士的冯启礼。”
“事后,这位冯启礼直接和陆大人平级。”
陆辞目光频闪,说道:“你把徐溥案的始末说一下。”
季进酝酿了会情绪,娓娓道来。
“这位冯启礼,和徐溥同在金陵国子监读书。”
“乾熙四十年,徐溥高中榜眼,冯启礼落了榜,三年后才高中进士。”
“徐溥在会试之前,曾和同窗好友前往春归楼消遣。
与当红花魁玉奴儿结识,男才女貌的他们一见钟情,继而双双掉入爱河。”
“玉奴儿便对徐溥说,让他赎自己出去,她愿意侍奉左右。”
“然那徐溥却是囊中羞涩,莫讲普通花魁赎身他都凑不齐,更遑论是春归楼的人。”
“偏是春归楼乃京师第一楼,里面的当红花魁,单是见上一面会晤闲聊,都是天价。”
“而徐溥他们能进去,凭的是当年他在金陵花魁大赛中,以一首七言诗扬名江南。”
“至于说到赎身,春归楼的花魁,却是价比黄金万两。”
“那位玉奴儿倒是死心,直接将多年来的积储如数搬出,计有一万两白银。”
“可那位徐溥,却是死活不愿意花玉奴儿的银子。”
“玉奴儿无奈,只能求到老鸨的头上,想着能够自赎其身。”
“殊不知,当红花魁素来是青楼的立身之本,人家岂能轻易让摇钱树飞了。”
“此事不知怎么,被徐溥得知后,于是他想凭借会试,自己中了进士,再以官身和春归楼谈判。”
“那年会试的主考官,是阁老商公。”
“徐溥和陆大人,以及杨璁,同一时间拜入商公门下。”
“可惜,徐溥此人是直肠子,他的性子有点急躁,说话做事,很多时候都不给他人留有余地。”
“他在翰林院除了陆大人,还有杨璁杨大人,竟无一位相处得来的同僚。”
陆辞一面颔首听着,一面和季进来到门外。
发现陆酒和宋忠他们,竟然一大早在门外大口吃酒,大口吃肉。
他也不介意,拉着口干舌燥的季进席地而坐。
五人一面吃酒,一面听着季进叙说徐溥案的要点。
“可惜,等徐溥高中进士之后,那玉奴儿却被粤商李源赎身。同时还有另一名花魁玉柳儿,一并被他赎出春归楼,带回岭南去了。”
“那位徐溥也是一位多情种子,他对玉奴儿念念不忘,却怎么也打听不到玉奴儿的去处。年近四十的他,一直没有婚娶。”
陆炮瞪大双眼,怒其不争道:“老爷身边的人,咋都是榆木脑袋。
他就不会先找个女子成亲,育下一儿半女,再慢慢找那个玉奴儿,岂不两全其美吗?”
宋忠、季进、陆酒等都点头附和。
陆辞是后世的人,他知道有些人对于感情,用情极深。
他见过太多痴情人。
他们穷其一生,心里只能装下一人。
或许,这就是情感上的洁癖吧。
“你继续说。”
“乾熙五十一年,李源带着妻妾回到京师。徐溥在上元节那天,在街上撞见已经盘发,成为人妇的玉奴儿。他也不敢上前问询,只能偷偷跟着玉奴儿返回李宅。”
季进笑了笑,补充道:“这些话,都是徐溥在公堂的口供所言。”
“徐溥这个多情种子,接近一年,他都是偷偷跑过去看玉奴儿。”
“因为此点,李源附近的邻居,都指证说徐溥行踪诡异,有时候的行为,偷偷摸摸像是做坏事的贼人。”
“乾熙五十一年小年那天,李源和妻子吴氏被人发现,双双卒于家中。”
“此案一发,行为诡异的徐溥,又遭到李源另一位妾室,玉柳儿出首相告。”
“她举告徐溥和玉奴儿通奸,是她不小心撞破他们的奸情,玉奴儿为恐老爷知晓,于是指使徐溥强暴了她。”
“徐溥那日在玉奴儿的帮助下,将她得手而去。”
“那晚事发后,玉柳儿便一直不敢告诉老爷,也不敢拒绝徐溥。在小年那天,他们通奸之时,被吴氏回来撞破好事。”
“徐溥一气之下,先是打骂吴氏一通,玉奴儿赶来,继而和徐溥将太太拖进后院。玉柳儿报说她惊慌之下,不敢入内劝阻。”
“玉柳儿又说,徐溥完事后,老爷也跟着回来,便和徐溥搏斗在一起,前者失手将老爷推倒碰撞硬物,丢了性命。”
“嗯,这就是整个案件的始末。”
季进大口吃了一盅酒,继续说道:“案发后,宛平知县宋大年立马往上禀明,此事在当年,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后面,同属翰林院的冯启礼出面指证,言说徐溥在乾熙四十年,着实是和玉奴儿相爱过,此事,派人一查春归楼便知。”
“商公得知后,只淡淡说了一句:公事公办。”
“紧接着,徐溥便被宛平县下狱。玉奴儿被宋大年打了三十杀威棒,玉奴儿起初一直在喊冤。”
“后面,宋大年又替玉奴儿上了‘红绣鞋’、‘站砖’、‘拶刑’。”
说到这里,这个杀敌无算的季进,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幽幽道:“最终还用上了‘骑木驴’。”
“玉奴儿最终吃不消,于是认罪与徐溥通奸。”
“另一边,徐溥见玉奴儿惨状,也是认罪。”
其余众人听完,一时间久久不能言语。
陆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见小爷朝他投来鼓励的眼神,马上一拍大腿,气乎乎说道:
“我怎么听着,这里就是玉柳儿在瞎说,她是乾熙四十年的花魁。
再怎么天生丽质,这期间过了十年,她和玉奴儿早就人老珠黄了罢?”
“依我说,倘或我是一位正五品的翰林侍讲学士,什么样的姿色女人捞不着?”
“莫讲是青楼花魁,爷们躺下双脚一打开,有得是女子主动骑上来。”
“你说的话我虽然不信,但话糙理不糙。”陆酒接了一句,转而看着季进,“老季,没了?”
季进一摊手,说道:“没了。”
“接下来是刘德的事。”
说罢,季进吐掉嘴里的骨头,先是抹了一把嘴净了手。
方从袖兜里面摸出一张卖身契,上面有刘德的签名画押。
“小陆将军,此事妥了。”
“刘德实名王德,乃当年湖广大盐商王家的漏网之鱼。”
“他向咱们投了诚,也如实告知内务府大臣田复荣,在宁荣街埋下的探子。”
“在宁荣街牌坊那里,有一棺材铺,是宁国府执事张三财,接受田复财指令行事,以及交换信息的据点。”
“而这个张三财,实际是由王德掌控,王德经由王昀介绍,与贾蔷相识,再通过贾蔷引荐张三财给贾珍。”
“对了,来旺儿给王德的一千两银票,与陆家地皮无关。”
“是来旺儿手底下的青皮,催缴欠款时,逼死一位和内务府有关联的庶民。”
“那庶民的远房表哥,就在王德的手底下办差。”
陆辞吃酒的动作停顿了下,如此一来,买卖地皮一事,王熙凤可以暂时摘掉。
季进啧啧称赞道:“小陆将军,王德与我谈了来旺儿的事。”
“这个来旺儿,你还别说,真他娘是个人才。”
“朝廷不是严禁民间私放印子钱吗?”
“这个来旺儿倒好,为了规避官府打击印子钱,想了一出奸计。”
“人家开当铺,他也开当铺。”
“但他在外城的当铺,却不收客人要典当的东西,而是将店里的贵重东西,典当给客人。”
陆酒茫然不解,在旁边插了一嘴:“他把东西当给别人?这是为啥?”
陆炮和宋忠,都是将信将疑地看着季进。
陆辞目光闪动,似乎隐隐猜透来旺儿的动机,但他却没有明说,而是颔首,示意季进继续。
“来旺儿的店铺里,全是一些青瓷、古懂、珠宝首饰头面。但他却不卖钱,而是将这些物品,以等价来当给客人。”
“要成为来旺儿的客人,需要拿地皮或田地来质压,来旺儿才会将贵重东西交给客人。”
“客人也要按期将物什或等价的钱银归还,还要上缴一笔利银,逾期的利息越重。对方交还物品和利息后,来旺儿方会将地契交还客人。”
“此外,他又在对面开了一间回收店铺,即正宗的典当铺面。”
“别人拿着他给的当票和物品,过去即可凭票兑出真金白银,这里的铺子,自然是要压价小赚一笔。”
“来旺儿开了这两间店铺,他的手底下也就养了一帮青皮,到期之后替他催收,无钱奉还,那就过契宅地或田地。”
“来旺儿找王德出面,便是因为南城那些青皮暴力催收,逼死人命。他送给王德的一千两银票,便是借此平息此事。”
“对了,我听王德说,来旺儿前两日还找过他,说是今期的利息没能如数还上。
他家奶奶此刻正在发火,问王德,能不能先行借他一千两银子。”
季进这番话,将陆酒等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陆炮等人皆是不明所以。
来旺儿这般折腾,图的是什么?
他不累,我都替他心累!
陆辞眸光一闪,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
这不就是后世小日子的打弹珠吗?
政府严禁赌博,他们便将打弹珠赢的积分兑换本店礼品。
而每一间弹珠的店面,旁边皆有开设礼物兑钱的店铺。
这就避免政府,落实打击赌戏的政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