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蚊子咬得满身是包，师父哥哥就对学医感了兴趣，并且研制出各种驱虫止痒的药膏，这是后话。

    我和师父哥哥被师祖祖放下来的时候都可怜巴巴的，又在树下听他说教，此后才吃了饭。

    年辞卿狼吞虎咽，真不知道师祖祖是怎么教他规矩的。虽然知道他饿，但是我也饿呀，我吃饭就是慢条斯理儿的。阿娘说，作为郡主，要优雅。

    可是优雅的结果就是，我才吃了半碗饭，桌上的菜就被年辞卿吃光了！

    “切，师父哥哥是饿死鬼投胎吗？”我不满。

    年辞卿这下吃饱了才觉得不好意思，看着他那脸红脖子粗狡辩的模样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师祖祖无奈地看着我：“元元，是你太慢了。”

    我慢？我哪里慢了？吃饭时长辈先动筷，只是阿爹阿娘教的规矩，可谁能想到年辞卿一筷子一盘菜啊？我吃……我……非人哉！真的非人哉！

    上一秒徒儿妹妹叫的亲热，下一秒连菜汤都不留给我！亏我还和他是一起喂蚊子的交情！

    我发誓，以后坚决不和年辞卿讲规矩，尤其是餐桌上。

    师祖祖看我们“和谐友善”的画面哈哈大笑，摸着小犬的头，抠搜搜地给了我们一点钱让我们下山买点吃的。

    “谢谢师祖祖！”我接过钱撒丫子就跑。什么仪态，我可不敢再管了。我不想饿着。

    “徒儿妹妹……”年辞卿竟然还敢跟上来要抢我的钱，非人哉，真真非人哉！于是我大声威胁：“你再抢？再抢把你拖出去车裂！”

    年辞卿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跟上：“现在哪有人听你的。”

    我说：“张叔很快就会来接我回家。”

    年辞卿撇撇嘴。

    我实在是没有见过平民百姓的生活，今日在山下，我见他们都穿着麻衣，裤脚脏兮兮的全是泥土。

    这和我在府里见的大相径庭。

    我不愿意和他们多交流，但是他们和年辞卿似乎很熟络：“小大夫又下山了，是苏大夫缺什么了吗？”

    “没没没，只是带小徒弟见见世面，谢李婶关心了！”年辞卿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作揖，还帮那村妇把破破烂烂的衣裳收了。

    那村妇打量我一番，显得有些拘谨：“小姐好。”

    我矜持地点点头，刚要习惯性说免礼就被年辞卿一下子按住，竟向那村妇行了礼！

    “放肆……”

    “李婶不必拘谨，这是我的小徒弟！你可以像打我一样打她。”年辞卿这厮笑嘻嘻的。

    那村妇战战兢兢道：“这位小姐的衣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哦哦，”年辞卿看看我的妃红石榴小裙子，忙点头，“她就是普通人，我回头讲她。”随即转头训斥我：“元元，以后不允许穿这么张扬。”

    “你放肆！吾是云安郡主吾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年辞卿拖走了！

    拖走了！

    这样我郡主颜面何存？我云翎皇室颜面何存？

    在我的怒吼中，年辞卿把我拖到一处泥巴地，我心爱的小裙子脏了！我裙子上的珍珠宝石也脏了！

    “年辞卿！我要把你拖出去——”

    “徒儿妹妹，”他的声音很温和，让我不得不平静下来，“把你的郡主架子放下吧。听话。”

    我心里委屈：“我没有做错什么……”

    “对，徒儿妹妹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徒儿妹妹的衣裳让李婶他们不安，李婶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可是我一直都穿这种衣裳……”

    “可是李婶他们都是平民，你这衣裳是贵族的，他们会害怕。”

    “为什么？”

    “师父说这几年不太平，到后面就会民不聊生。这些贵族会欺负平民，所以他们害怕。”

    “可是我不欺负他们。”

    “这我不知道，反正师父说你们贵族不论怎么做都会欺负平民。”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如果我真的欺负他们了，按照阿爹阿娘所说，我应该去找他们道歉。

    “那我要去道歉吗？”我有些拉不下脸，还是问了问。

    年辞卿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个师父没教过。”

    啊，师父哥哥还真是呆呆傻傻的呢。

    我们去买了吃的，我有些震惊，师父给的钱居然只够一个干巴巴的面饼子。我不知道那些银子都去哪了，但是我看看辽阔的土地，看着里面的苗苗，总觉得李婶他们不可能过得那么苦。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苗儿都收不了多少米，苛捐杂税也不可能让他们喘得过气。

    自那以后，我的妃红石榴小裙子锁在柜子里很久很久。

    ……

    我在山上呆了一天，两天，三天……

    我已经逐渐习惯了山上的生活，也冥冥中感觉到什么。直到第十三天，我去问师祖祖：“张叔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师祖祖怜悯地告诉我，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的父母把我托付给他了，从此以后我不是云安郡主，只是焚山上的一个小药童。

    “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是我不够听话吗？”

    “一定是师祖祖骗我！师祖祖是坏人！我要打你们……”

    师祖祖摇头叹息，摸了摸我的头：“因为你的阿爹阿娘很爱你。”

    我不明白。

    爱我，所以抛弃了我吗？

    那一夜，我悄悄摸黑下了山。

    苔藓滑滑的，湿漉漉的，森森冷的空气让我胆战心惊。我感觉我被黑夜包裹，身后跟着一头巨兽，它准备吃我，这发冷的寒风刺骨，或许就是他的鼻息。

    我抱着我的小木匣，里面是一些我喜欢的玩意儿，和它们在一起会感到安心些。

    眼前越来越看不清东西，我的腿机械似的往下再往下，最后一脚踏空，倒在那我上山时所看到的花泥中。

    桃花的花泥。

    我借着月光，看见我落在花的影子里，随着风落下，被埋在泥里，慢慢随着时间消亡。

    月亮好亮。

    我有些恍惚，伸手想去抓那月光，不料黑云如鬼魅，我什么也没抓到。

    耳畔有微弱的虫鸣。

    好静。

    “元元！元元！你那哪儿！”“徒儿妹妹，徒儿妹妹！”是师祖祖他们的声音。

    我不想回应他们。

    因为我忽然觉得，就这么躺着，一直躺倒死去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眼皮有些沉重，但是我好想再看看这月光。

    或许月亮下一秒就会出来，或许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或许阿爹阿娘也在想我，他们通过明月看着我，我也可以看到他们……

    但我就算再傻也知道师祖祖没有说谎的。

    一个念头从我脑海浮现：这天地之间，能陪我的，还有谁呢？

    我被这个念头吓得一激灵，瞬间就有了些力气。

    “师祖祖！我在这儿！”

    “元元，你不要动，我们马上来！”

    师祖祖的衣裳是月白色的……师祖祖的身影，好像月光啊……

    他抱起我：“快入夏了，你怎么冰凉凉的？”

    我笑道：“宝鉴悬天终藏雾，花影缤纷竟归泥。今朝问取归家路，月不言来影纷纷。师祖祖，原来书里说的明月寄情，都是假的呀。”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闭上眼睛，只觉沉沉浮浮。

    那个放我宝贝的小木匣，不知道被放在哪里了。

    或许，压根就没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