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逆徒在这儿
我们在破屋子门口等了好久,终于看到韩晴兮出来。她已经冷静了,走到年辞卿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年辞卿吓了一跳:“韩姑娘,你这是——”
韩晴兮解开衣裳,从破破烂烂的里衣中取出一个旧荷包,里面有叮叮当当的钱的声音。
“求年大夫买一副草席,将我娘安葬。”
我一愣。
随后反应过来,他们是无力买一副棺椁的。
年辞卿道:“何出此言?”
韩晴兮恨恨道:“那个男人要把我卖了……这钱是我娘给我的,说是我的嫁妆……”她的手都在颤抖,眼泪又落下来了,“我以前居然还保留了幻想……现在没有了。留给妹妹,她们也留不住,只好让娘走得体面些。”她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年辞卿吓得往后跳,被我抵住了后腰,生生受了韩晴兮一礼。“谢谢年大夫了。”
年辞卿还想说什么,我却听见身后有异响,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醉醺醺的邋遢汉子摇摇晃晃从一堆破屋子后面钻过来。
是韩老汉!
我连忙接过韩晴兮手中的荷包,道:“不必多说。令尊来了。”同时又吩咐年辞卿,“快把人带走!”
年辞卿下意识就往屋里去——得亏师祖祖的教育,不然他反应还能更慢。
韩晴兮忙不迭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她这才看向我,欲言又止,最后道了声“万福”,扭头就走。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虽然她也看不到。
年辞卿动作很快,于是我们二人就一前一后狂奔。
焚山地处偏僻,再加上荒年战乱,现在已鲜有人烟,草席,恐怕是难买。我和年辞卿一合计,决定去偷师祖祖的草席。我去拖住师叔狗,他暗中潜入,卷了就跑。
至于韩姨的尸体,我们打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师祖祖您为什么不让他们躲进山避难?反正山那么大,他们可以藏起来。”我也曾问过师祖祖一些疑惑,他当时的回答是:
“山很大,可竹屋只有一个。他们是愿意自己去建一座新的,还是愿意抢我们的?”
“他们不是敬畏您吗?”
“敬畏?”他冷笑,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开口说了脏话,“敬畏算个屁!”
我不打算让韩姨的尸体上山,我们也害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尽管那只是一具没有用的尸体。
我们把她安置一间废弃的胭脂铺里。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很久,我不记得回山的路那么长。小时候我也下过山,走过很多次这条路,可是孩子的脚程快,心也快,想着街上的糖人面饼,一下子就飞来了;现在走着空荡荡的街道,竟不知道什么是个头。
最后是年辞卿背着我上山的,我累了。
“哥……”我轻声道,“等会儿我去把师叔狗拦住,如果有机会的话把师祖祖也拦住。草席应该就在床上,你抽了就走。到时候师祖祖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拿的。”
“啊?那你怎么办?”
“师祖祖又不会罚我抄书。”
“你你你——你怎么还提这个!元元我告诉你,以后我娶妻了,这事可不能和你师娘说!”他竟然急了,真不知道他急什么。
“说什么?说你小时候让可怜的小徒弟帮忙抄书被师祖祖扒光了打屁股的事儿?还是把小徒弟看成鬼半夜被吓哭的事?还是——哎呀!”
年辞卿手松了一下,我差点从他身上滚下去:“你再说一句试试?”
他尾音上扬,带着得意,语调比小时候更欠揍。
“以后你嫁人……你还是晚点嫁人的好,这年头的人没几个靠谱的。”
“只允许你娶,不允许我嫁?”我半开玩笑道,“是不是想再拖几年,等未来我孩子叫你的孙子哥哥?”
不过说完我们都闭了嘴,我是因为想到了韩姨的那么多女儿,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不过很快,我们就遇到了新的难题——
师叔狗!
那只辈分是我师叔的小犬在半山腰冲我们龇牙咧嘴,发出一连串犬吠。
“再叫把你炖了!”年辞卿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威胁。
我拍拍他,从他背上滑下来,跑到狗面前:“师……叔,你想不想我呀!来抱抱!”
师叔狗果然还是喜欢我的。我悲伤地抱着狗,想,师父哥哥啊,剩下的路只有你自己走了,元元祝你好运。
年辞卿:“啊?”
我冲着他的背影叮嘱:“快准狠,拿了就走!”
“拿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我打了个寒颤。
“拿——拿草药,师祖祖,我们草药没带全,有人等着救命呢。”我嬉皮笑脸,内心祈求年辞卿不要掉链子。
“拿师父的席子埋人!”年辞卿说。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就知道……我早就应该知道的……我真是愚不可及……哈哈哈哈哈……
年辞卿在师祖祖犀利的目光中,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啊……哈哈,师父好。”
师祖祖也报以微笑:“你也好。”
年辞卿向远处挪动:“好好好。”
师祖祖微笑着从袖子里抽出藤条。
“逃啊——”年辞卿大喊一声,窜上山去了。我抱着狗,在师祖祖的微笑中,乖乖伸出手:“师祖祖,我错了。”
“你们到底想作什么妖,坦白从宽。”藤条没有真的落下来,我热泪盈眶:我就知道,师祖祖还是疼我的。
我把韩姨的事情说了,师祖祖叹了口气:“我去跟你把她安葬了吧,我知道哪里有棺材。”
“您不是不喜欢山下的人吗?”自从年辞卿能独当一面,师祖祖就没下过山治病了。连有人来请,也是闭门谢客。
师祖祖说:“总有无辜的人。”
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许和他以前的经历有关。但幸好,我们不算惹他难过。
师祖祖埋葬了那个可怜的女人。我抱着小犬站在一边,看着瘦小的身躯进入棺材,被泥土一寸寸掩盖。消逝了的她的一生。
天色已晚。
师祖祖和棺材铺的人客套几句,带我住进一家客栈。
“元元,明日正好随我去访一旧友,早些睡。”
我见他没有洗漱就寝的意思,问:“您不睡吗?”
他呵呵一笑,指了指小犬:“我去把我儿子送回家。
“顺便把那个逆徒揪下来。”
“不用了不用了……”客栈窗外突然传来年辞卿怯生生的声音,他探了颗脑袋进来,诺诺道,“逆徒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