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还没下定论的事，你何茂才反倒一口咬定了我杨金水的死。

    杨金水不恼，抛去织造局的杂七杂八，至少现在自己的的确确没有沾染到这件事上来。

    “杨公公，可这田，最终都归在了你江南织造局里，皇上又会怎么看。”

    郑必昌哂笑一声，“杨公公打的一手好算盘，从头至此，你杨金水一点不露面，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别人也不好抓您杨公公的点。”

    “可杨公公别忘了，受益最大的，是你们织造局，你杨公公还是钦点的江南织造局总管，皇上到时候会怎么想，就像杨公公说的那样，谁说得准呢。”

    杨金水不吱声，就带着笑意看着两人。

    这般模样的杨金水，倒是让郑必昌心里觉得有点诧异。

    中间有什么差漏是自己不知道的么？

    可倘若没有差漏，眼下杨金水不可能这般的淡定自然。

    见他脸上带着的那丝猜疑与慌张，杨金水笑着开口，

    “瞧您郑大人说的，可郑大人也别忘了，咱家头上可没有什么小阁老之类的，咱家的头上，无非就咱家的主子一人。”

    “咱家的头顶就只有一片云，那就是皇上，咱家做的事，也全都是为了他老人家。”

    杨金水如是说着，“就我们这号人啊，有皇上在，也还算的上是半个人，若没了皇上，那咱家这种，连半个人都算不上，这辈子最好的，也不过是围着皇上他伺候着一辈子。”

    “若是能进了管着内廷的司礼监，倒是能圆了我们这号人平生最大的愿了。”

    杨金水笑呵呵的坐了下来，“也是为难两位，都这个时候了，还来看咱家一眼。”

    何茂才死死咬着牙关，攥着那胖手，胳膊止不住的发抖。

    “行了。”

    郑必昌摁住何茂才的手，“既然杨公公如此说，那我等也就没什么话可以讲的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该怎么做，我们仍会那样去做。”

    郑必昌转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到时候，也不知道我们几个人的头够不够砍的，能不能替你杨公公保住这命可难说。”

    “郑大人。”

    杨金水笑了笑，“不枉你白来一趟，咱家也给您提个醒。”

    “什么？”

    郑必昌闭眼，停下了脚步。

    “他沈一石的粮食，备不了了！”

    郑必昌先是一愣，而后竟浑身发抖起来，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着眼，惊恐地转过身来。

    “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的什么，郑大人应该听清楚了。”

    杨金水脸上收了笑，盯着郑必昌的眼睛，“他沈一石，花再大的价钱也拿不到粮了。”

    “不可能，对，不可能！”

    郑必昌扑向前来，双手死死的攥着杨金水的衣服，“你就是在诈我，他沈一石为什么会备不起粮！”

    “是与不是，你郑大人等着不就是？”

    杨金水皱着眉，将郑必昌的手打到一边，重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几个月前，自己便带着密旨，跑东跑西的到处购粮，眼下又出了这档乱子事，这些个卖粮的手里也没多少了，又怎么肯卖。

    “九个县，那可是九个县的人，杨金水，你敢让这大明王朝死几百万的百姓？！”

    “事情不是你们两位大人商量着做的么。”

    杨金水似笑非笑，“几位大人决策的事，我哪里敢说什么不是，朝廷里赈灾的粮也就那些，怎么做，怎么能保住自己的命，还请两位大人赶着现在去做吧。”

    “严世蕃，严世蕃让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严世蕃的主谋！”

    郑必昌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眼睛瞪得死死的。

    “老郑，这都是严世蕃的错，老郑，你别死了啊！”

    何茂才啪啪的打着郑必昌的脸，声音里掺杂着些哭腔，他何茂才好不容易爬到这按察使的位置，怎么舍得现在就死！

    “谁的问题，咱家也不知，外面雨大，咱家也就穿了身睡袍，就不去送两位大人了。”

    杨金水将手旁已经凉掉的茶水一口饮尽，而后迈过两人，开了门离去。

    ......

    应天巡抚衙门。

    赵贞吉看完纸上内容，便放在烛火上，迅速烧去。

    脸上带上了些许的欣喜，他赵贞吉，也算是快要熬过去了。

    自京城回来后，他便暗地里派人将各地的粮都看尽，粮才是安定民心的根，浙江断了这根，百姓自然会反乱起来。

    他严世蕃等不起，他严嵩更是如此！

    “老师......”

    赵贞吉眼里尽是对徐阶的恐惧，自己老师嘴里念叨着的是大明的百姓，可最后用来博利的，还是他嘴里的百姓。

    时辰算计着也差不多，他也从椅上站起。

    也是该准备些事了。

    可刚出了门，便听到了那急促的马蹄声。

    帘子拉开，露出里面满是血丝的眼。

    赵贞吉认得这张脸，之前飞扬跋扈着的是这张脸，现在没个活人样子的，也是这张脸。

    “赵贞吉。”

    严世蕃开口，从怀中掏出那封一路上被自己看了无数遍的信，封都变得皱巴起来。

    赵贞吉微微笑，拱手行礼道：“小阁老。”

    礼罢，向前将信拿到手里，揣进了怀中。

    心里的内容，他知道是些什么，自己要做的，不过是帮自己的恩师做了剩下的事就好。

    “装船也需要些时间，小阁老舟车劳顿，不妨就在我这里休息下吧。”

    严世蕃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慢慢下了车。

    赵贞吉向前扶着，那十几日的奔波，未曾洗漱过的严世蕃，浑身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可赵贞吉非但不嫌，反而有些迷恋。

    这次之后，朝廷必将乱起来。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左传中所言的，也包含了官场上最深刻的道理。

    许许多多依附着严嵩翻身的，上了高枝的，往后都要还回来。

    眼下树倒猢狲散，严党的死也不过是暂缓些时日而已。

    “拜相入阁么......”

    本想着自己几乎没了什么机会，可眼下，还真叫自己逮住了这来之不易的机遇！

    他赵贞吉这半生里兢兢业业，做什么事都谨慎着，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里，能够拜相入阁！

    被他扶着缓缓登阶的严世蕃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贞吉嘴角微微笑着，“小阁老，慢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