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石黑着脸，坐在家中。

    案上古筝仍是原样，抚起，声响，却总是错了音。

    就如同他与芸娘，错了因！

    他愤恨着，用手勒起那根弦，不顾指腹传来的疼痛，狠狠地，就那样生硬的扯断了弦。

    “芸娘，芸娘......”

    沈一石脑中，仍是那脸上稍显稚色的芸娘身影，伴曲起舞，衣袂飘飘。

    他死死攥着手，任由指甲嵌进手心。

    “大人，沈大人！”

    门外被人猛猛敲着，沈一石那本就糟乱着的心，更是被浇上了一层油，搬起案上的琴狠狠砸落到地上。

    “砰！”

    巨响传出，门外拍门的人闻声，也不敢继续拍门，只是仍在轻声唤着。

    “沈大人......”

    “吱嘎~”

    门响，露出里面黑着的脸。

    “什么事，仍是无粮？！”

    那人沉默着，点了点头。

    “砰！”

    沈一石重重锤着门，“十钱都不卖，那就再去加，十一钱十二钱，一两银子也得去买！”

    “沈大人...”

    那人小声开口，“说是前些日子里早就有人收了大部分的粮，现在也没多少了，更何况眼下浙江里又出了这档事...不管多少钱，也不会再卖了......”

    “全他妈吃干饭的！”

    沈一石怒骂道，“再他妈去跑，去看哪里卖，我就不信连邻省都没有！”

    “是是是......”

    ......

    派走谭纶没多少时间，他胡宗宪也收到了密旨以及吏部调令。

    旨上让他继续派戚继光俞大猷清扫东南沿岸残留的倭寇余孽，令他迅速赶回浙江，重任回浙江巡抚。

    收了旨，他便调了个人陪同自己，连赶了几天的路。

    “胡部堂，就要到了。”

    “咳咳......”

    胡宗宪咳了几声，掀起车上的帘，眼中尽是哀愁。

    “这场雨......”

    雨势浩大，看这般的模样，应当是要连着下好些天了。

    “轰......”

    天空中雷光大闪，马儿受惊，停了步子在那嘶鸣着。

    “先去堰口处。”

    “是。”

    邱文安应声道，继续驾马前行。

    当看着沿路的百姓，点出了一片片的火光，邱文安心中一紧，便立刻提醒了下胡宗宪。

    胡宗宪望着这片于黑夜中突兀出来的火光，最担心的事终究仍是发生了。

    “吁！”

    邱文安停下车，扶着胡宗宪下来，胡宗宪便拽住了一个老伯的手，轻声问道，

    “老伯，这里是出什么乱子了么。”

    出行急了些，便着了一身便衣，老伯打量了打量，这才敢开口解释：“前面的堰口闸门决了大口，现在洪水根本止不住，这夜里也是睡不了觉了，都被喊起来等候着。”

    “决口。”

    胡宗宪重新将这字提出来，低声喃喃，“还有呢，除了这还有哪些地方？”

    “说是临近着新安江的九个修了堰的县，全都决了口子。”

    老伯想了想，然后又摇了摇头，“也都是道途听说来的，估计什么样，咱也不清。”

    “这事，可不能乱讲，我看这些官兵们眼色不对，估计乱说话可能要被抓进牢里待几天了。”

    “那，多谢老伯了。”

    胡宗宪压住内心的火气，告别老伯。

    一旁听着的邱文安内心也是压抑不住的震惊，等上了车，走了一段路，他才敢开口问着，

    “胡部堂，九个县决了口，我们先去哪里。”

    “去淳安。”

    思绪片刻，胡宗宪下了决定。

    这新安江河道工程还是去年里新修的，今年竟然还能出了这种乱子！

    若说是没贼人作乱，那才是不可信的。

    可眼下，若真是九个县都决了口子，这次的洪水又大，不过几日上游那些个的洪流全都涌进了新安江里，他浙江的百姓还吃什么饭呢？！

    必须要想法子保住大部分的田，只能这样子，不然，真逼反了百姓，他胡宗宪的这颗人头，哪里填的了这个坑！

    之前为了浙江的安稳，他胡宗宪可以忍受有些人的小动作。

    可眼下，竟然还有人想借着改稻为桑乱了浙江，乱了大明朝的天下，那他们，这次别想着有什么退路可走。

    止了思绪，胡宗宪掀开车帘，望着后方渐渐消失掉的那些火光，老泪从眼角处缓缓流了下来。

    ......

    谭纶几人还在忙着，身后马车停下，当里面的人走出后，谭纶心中一惊，而后又是满满的心酸。

    “胡部堂.......”

    海瑞王用汲听到声音，也都纷纷望去，这人，他们头一次来时，便已经见过的。

    “参见部堂大人。”

    海瑞拱手行礼道。

    “眼下是什么情况。”

    胡宗宪接过谭纶伸来的手，缓缓下了车。

    “部堂大人，口子已经六尺宽了......”

    胡宗宪望着从那宽大的决口中不停咆哮着的洪流，轻轻摇了摇头。

    “沙包应当是堵不住了。”

    “沙包垒成墙，一同抛下去，也都是立马被洪流冲走，根本没用。”

    “眼下，我们几人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便是直接将这洪水在淳安建德两县泄洪，以此来保住其余的七个县的百姓。”

    谭纶回道，“这法子，还是淳安建德两县的知县向我提出的。”

    “你们两个。”

    胡宗宪回头，望着海瑞跟王用汲，这两人他倒是有着深刻的记忆，从第一天来的时候，他便觉得两人是有用之才。

    “淳安的知县，是你吧。”

    胡宗宪朝向着海瑞招手，又望了望后面站着的那众百姓。

    “你是个好官。”

    “回部堂大人，好官儿子卑职担当不起。”

    海瑞拱手，愧疚的低下头，“到头来，卑职连自己淳安县的百姓的那口救命的粮食都保不下来，哪里算得上是个好官。”

    “海瑞。”

    胡宗宪抓着海瑞的手，望着他的眼道，“淳安县的百姓，要责罪，也应该是我这个巡抚。”

    “没有照顾好整个浙江的百姓，我这个巡抚才是最不称职的，这无关于你们两个知县的事，上面责罚，就只应该责罚于我才是。”

    “但，你们两个能如此做，能为了整个大明王朝的其他百姓着想，而不止于自己所管辖着的县内，这已经是最难得的了，你们两个如此做，不只是没有罪责，更应当有奖赏才是。”

    胡宗宪望了眼海瑞，又看了看谭纶与王用汲，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后方的淳安县的百姓身上，松开了海瑞的手，缓步走到百姓们的面前。

    “我胡宗宪，愧对各位的父老乡亲。”

    胡宗宪跪在泥地，冲向着百姓，重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