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荐考与巡遗
“不跪?呵呵。”
段友听着属下的汇报,嘴角扯出不阴不阳的笑。
“一个乞丐要读书,还要参加荐考,目的只是为了能站着,呵呵,有趣。”
他抚摸着怀里的黑猫,笑得意味深长,“可还说了些什么吗?”
“余下只说,因为小乞丐替孙家小姐受了灾,孙家可能会答应他的请求,但孙鲁也训斥他再也不要乱说话,以免祸及自身和孙家。”
“孙鲁会这样说?我不信。”
段友的语调带着几分阴阳怪气,“这可不像孙家的人。”
他挥挥手让属下退了去,独自笑道:“这荐考,有多少年没举行过了?”
他掐指算了算,上一回有人参加荐考,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而这荐考的由来,还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段友的心忍不住痛了一下,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月升国的科举考试主要分两级。
一是参加州府统一的乡考,中考后获得才名;
二个是有才名的人再参加皇城的大考,高中者可获得功名。
功名便意味着有机会为官一方了。
那时月升国皇帝叫萧云沧。
他为了笼络人心,颁布新规:凡是取得才名的读书人以及开元成功的修士,一律可以见官不跪,天下只需跪皇帝一人;
没过多久又规定,见皇帝也可以不跪。
这些规定的推出,进一步拔高了读书人的地位,也招揽了一大批低境界的修道之人。
那时皇帝励精图治,民风开放,思想开明,国力空前强大。
萧云沧并未就此满足,他想要为国家招揽更多的人才。
乡考和皇城大考均是三年一次,其中还存有诸多的弊端,并非所有贤能之人都能通过这一途径获得功名。
于是他便想着推出新的举措,以招揽科举之外的遗珠。
巡遗和荐考两种新法度,便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
萧云沧和段友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不是兄弟却远胜于兄弟。
萧家代代都有为争夺帝位流血牺牲的例子,可以说,萧云沧能坐上帝位,段友功不可没。
萧云沧把自己的想法悉数说给了段友听,段友便提出了巡遗的方法。
巡遗,顾名思义,奉旨巡行天下,寻找科举之外的遗珠。
巡遗每年都会进行,皇帝会钦定一个德高望重,积才聚学之人,由他来巡行一些地方。
若遇到高才有德之人,巡遗官有资格直接授予才名,颁发皇帝加印的才名卷,并登记在这人所在州府的才名簿上。
但这项制度犹如大海里捞针,加之钦定的巡遗官往往又都是清高孤傲的老骨头,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更甚过为皇帝选拔人才,所以每年能被授予才名的人屈指可数。
在这样的一种境况下,荐考便被推了出来。
荐考就是,由一些高官贵人或身负名望之人,举荐出来一些屡试不第或者因故错过大考的有才之人,每年在各州府再举行一场考试。
考题由各个州府长官自行拟定,并择优选择一些考生,将其答卷呈报皇帝。
皇帝再根据考卷决定是否授予才名,特别优异者甚至会直接授以官职。
第一年荐考,全国就有数千人之众,而真正有才能者却寥寥。
那些举荐人都各怀私心,荐人唯亲,弄虚作假,串通一气。
这些人把荐考搞得乌烟瘴气,以致于凡是想通过荐考获得功名的人,都令广大读书人所不齿,认为那并不是正途。
皇帝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弊端,便又和段友商量出了新的对策。
他们剥夺了一大半人的举荐资格,并规定一次只能举荐一人,一人一生只能被举荐一次。
除此之外,还追加了两条新规,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第一条是:被荐举人日后一旦触犯朝廷律法,荐举人将承担连带责任,且罪加三等。
第二条是:荐举人和被荐举人不能沾亲带故。
这两条规则一出,参加荐考的人数一下子就呈现了断崖式下跌。
由前一年的数千人,降到了不足一千人。
这还是大量的荐举人间的资格交换的结果,而最后能得到皇帝肯定的,可能也只有数十人。
但这数十人却大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但那个时候,文人把名誉风骨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皇帝虽开明,但也坚守着皇权不容侵犯的底线。
所以官员们和皇帝针锋相对,被皇帝降职贬谪、罢官下狱都是家常便饭的事。
而一旦这些被惩处的官员是荐考生,那他当初的举荐人可就倒霉了。
依照“罪加三等”的规则:
别人被训斥,你可能就要被降职;
别人被降职,你可能就直接被罢黜;
别人被罢黜,你可能就要被下狱;
别人被下狱,你可能就要被砍头。
这样的事发生了几起后,大家就都不愿意去举荐别人了。
于是参加荐考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各州都只有零星的几个考生。
在荐考推出三十多年后,发生了一起官员私通五城国,意图和大山的刺客一起谋害皇子的重罪。
那官员没有家室孑然一身,被砍了脑袋也就碗大一个疤。
可他是通过荐考入仕的,当初保荐他的人最后被诛了九族。
自那以后,月升国六十多年里再没有一个参加荐考的人。
因为谁都不会冒着可能有一天被诛九族的风险,去举荐一个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人,——无论他多么地有才华。
慢慢地,大家基本上都忘了还有荐考这回事。
如今却有人突然提出想参加荐考,可想段友心中是多么地意外和感慨。
他对这个当年从固山去到富州的小哑巴充满了好奇,同时他也惊诧于这孩子哪来的自信?
他以为才名是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吗?
他逗弄着怀里的黑猫,对它说:“小黑,你说说,靠着一个娃娃教出来的另一个娃娃,他能考取才名吗?”
“喵呜——”小黑猫发出一声轻叫。
段友哈哈大笑,“就是,连我的小黑都知道他太自不量力了。”
他拿脸蹭了蹭黑猫的毛发,将它放进小窝里。
“今天就不带你进宫了,免得又有人对你起杀意。”
他说完施施然下了楼,出了赤鸮坊。
御书房内,萧帝刚把画了个轮廓的畜牧图丢进字纸篓。
听完段友的讲述,他一脸的嘲弄。
“不跪?呵呵。”
“一个哑巴突然开口说话了,要读书,还要参加荐考,目的只是为了能站着,呵呵,孙家果然尽出些桀骜不驯的种。”
皇帝刀削斧凿一般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肃杀,“也好,那朕就亲自来给他出出题,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