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钰鸢非等到日晒三竿才肯起来。我早已迫不及待想去别处看看，一直催他快些。

    他今日没有戴着那碍事的面具，侧颜瞧着倒有几分令人身心愉悦。

    “你面具呢？”

    “你不喜欢，便不戴了。”他淡淡地答着。

    我未曾细想，继续与脚下软塌塌的沙子抗衡。

    一路上，一股一股的风把黄沙卷得好高，风沙打在脸上浅浅的疼。

    走了好几个时辰，总算看到一城。

    钰鸢说，这里是南疆城。

    别看这城不算大，那南疆王可是个狠角色，百姓甚至奉他为神灵。

    远远看去，有队女奴被捆成一排，在城关接受检查。

    我看到官兵的脏手在女奴间肆意游走。真无耻，正想去骂他们个狗血淋头，钰鸢拉住我，摇头示意我别冲动。

    整整一队女奴，无一人反抗，有个甚至还谄媚地向官兵攀扯两句。

    等轮到我们，我极力克制，尽量不惹事。

    钰鸢在前面陪着笑，打马虎眼，“我这娘子，脾气不好，各位官爷，担待着点儿。”

    还悄悄塞了些碎金子。

    谁是他娘子，敢占我便宜，我一脚踹上他。他大概是戏瘾来了，哎哟哎哟叫唤着，向前跑出三丈远。

    官兵们面面相觑，潦草查探我两眼，便让我走了。

    混进了城，城虽不大，街市还是十分热闹的。

    西域地区分布大大小小三十余国，他们这儿的小国，用着什么奴隶制，南疆也是其中之一。

    奴隶作为奴隶主的私有财产，累死累活，无报酬，无自由，生死也被随意支配。

    分明都是一族人，却非要分上个三六九等，可怜又可笑。

    正说着，前方一层一层围了不少人。

    什么热闹？

    我兴兴凑上前，瞧着是一杂耍班子正在表演，精彩刺激。

    那戏子口中竟还能吹出火来，凡人也能喷火？可真稀奇。

    围观的人太多，如何都看不真切，踮起脚也无济于事，不自觉轻跳了两下。

    大腿忽然感到一丝桎梏，我心头一紧，什么人？

    眼前的脑袋越来越矮，俯下头，竟是钰鸢正单手将我抱起。

    “看得清楚么？”

    不得不说这是个绝佳的席位，可我却没心思再观赏了，含羞带怯道：“不看了，放我下来…”

    他缓缓弯腰放下我，做作地甩甩胳膊，玩笑道：“没想到你还有点分量。”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懒得理他，步伐一转，心绪不宁地走着。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商贩。

    钰鸢不知何时寻了块洁白通透的石珠子到我眼前，说叫和田玉，是贵族喜欢的小玩意儿。

    细细看着，这玉珠半透明，温润细腻，里面有丝丝棉絮样的花纹。

    看得正入神，一只脏兮兮的小手趁机抢走玉珠。回过神来，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往巷子里飞奔。

    敢抢本姑娘的东西！

    我快步追上，一把扯过她手腕，刚使点劲，她便本能地松手，玉石掉落下来，被我牢牢攥住。

    这家伙脸颊脏兮兮的，扑扇着大眼睛，竟还是个女孩子。

    “呜…打人啦！打人啦！”她倒打一耙，带着哭腔大喊，泪眼涟涟。

    我松开她，她娇柔做作地揉着手腕，腕上的红印子清晰可见，指着我，故意让手腕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她要抢走我娘唯一的遗物…呜…”

    这是哪个戏班子出来的？我没心思陪她玩儿，正想离开，周边百姓将我团团围住，叫喊着让我归还她娘的遗物。

    我可不惯着他们，准备直接走人，但围观人数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一堵人墙。

    钰鸢在人群中挤眉弄眼，应该是让我冷静一下。

    我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回头看了眼小乞丐，她整个人还在戏里。

    看谁能演！

    我想强行挤出几滴眼泪，可怎么都挤不出来，只能带着颤抖的哭腔大喊：“玉儿！”

    这小乞丐明显愣住了，我的戏还没完，将她一把抱住，“玉儿！是娘没照顾好你…”

    悄悄抬眼瞟着众人惊诧又同情的目光，我喊得更凄惨了，“娘真的好想你…”

    “你不是我娘！”怀里的小家伙挣扎着。

    我故意抹了些灰到脸上，显得更狼狈。

    “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这小家伙心理素质不行啊，这么快就没新词了。

    一个看热闹的大娘发出质疑：“这孩子说你不是她娘。”

    “对，看着不像生养过的。”

    “怕是个人贩子吧！”

    “带她去报官！”

    其他人也纷纷叫嚷起来，十分聒噪。

    “玉儿！你怎么能不认娘呢！”我抱得更紧了，特意加重几声抽泣。

    不能让这小乞丐再叫嚷了，手上加了把力道，凑近她耳边，放低音量威胁道：“再不老实，我杀了你。”

    小家伙身子一紧，没再说话，小手无力地搭在我肩上。

    “小姑娘你别怕，你说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你娘。”

    南疆百姓可真爱看热闹，我悄悄瞪小乞丐一眼，示意她别乱说话。

    “是...是我娘...”她屈服在我淫威之下，只得怯声应着。

    见她松口，钰鸢赶紧高声道：“好了好了，母女吵架呢，都散了吧。”

    “有什么事儿回家好好说，可别在这大街上吵了。”一热心大娘成功被钰鸢带偏了节奏。

    众人觉着没啥意思，纷纷摇着头走了。

    可算没事了，松口气，看着手中玉石，都是这玩意儿惹的祸，滑不拉叽不好拿，真麻烦。

    钰鸢这时候拿条红绳，仔细着穿过玉石，轻轻系上我手腕，轻声道：“这个要这么戴着。”

    “你不会早点说！”我嗔他一眼，早点串上也不至于被抢。

    “你先说，是何时生的这大闺女？”他眼角露出笑意。

    我现在可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小家伙此时倒安静得很，蹲坐在一侧，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问她什么都不说，只会摇头。

    麻烦！

    我眼中露出些不耐之色。

    钰鸢倒是没点讲究，勾肩搭背，跟她逗趣，“你娘脾气不好，别理她。”

    好家伙，一句话能惹怒两个女人。

    他对我眼中的忿忿视而不见，笑容更甚，托起小家伙在半空摇曳。

    “小姑娘，你叫什么？”

    这声线，这五官，对付任何女性均有奇效，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直笑，终于开口：“我叫…阿曼莎…”咕噜，肚子正翻天覆地，她怯怯低下头。

    “阿曼莎，这名字不错。”

    “饿了吧，想吃什么？”

    真搞不懂他是怎么对一个凡间小崽子这么有耐心的。

    阿曼莎小嘴微张，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都…都行…”

    “你看着她，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说完，也不管我是否愿意，便自顾自地走了。

    留下我和阿曼莎四目相对，一阵无言。

    钰鸢买了肉包子回来，又递给我个木筒子，里面的奶看上去有些小渣子。

    他说这个叫奶茶，算这儿的特色，不尝尝就可惜了。

    浅尝一口，算不上美味，这卖相...我默默把它放到一边…

    看到肉包子，阿曼莎眸光一闪，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珍馐美味，怯声道：“这个…我真的可以吃吗？”

    钰鸢展颜，笑道：“当然，就是买给你的呀。”

    说罢，还温柔地帮他捋了捋头发。

    还别说，这家伙撩拨人的手段真有一套。

    “谢谢哥哥。”

    小骗子还会道谢。

    她接过包子立马狼吞虎咽起来，明显饿了很久。

    “你家在哪？”想着等她吃完，便送回去，我们也好找地方歇息。

    她差点噎着，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拿起奶茶筒子一饮而尽，垂头道：“我没有家…”

    还是个孤儿…这可难办了，总不能下凡一趟还养个孩子。

    况且，我们早晚都得回去。我给钰鸢使个眼色，让他快想个法子。

    钰鸢开始耐心劝诫，让她以后别再偷抢，找个正经营生之类的话。

    我是最不喜欢扭扭捏捏的，这事儿便交给他吧。

    正想去巷外看看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刚走几步，眼前有个奴仆指着巷内大喊，“在那儿！快来！”

    明显是冲着阿曼莎来的。虽说我对这小家伙没什么好感，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被这几个大汉抓走。

    步伐一转，将壮汉绊倒在地，他骂骂咧咧站起来，“臭娘们，你不想活了！”

    笨重的拳头袭来，真慢。我随意侧身闪开，顺道还他一掌，嘎嘣一声，脱了臼。

    “你…你等着！”见我如此轻松便折了他一只胳膊，壮汉气得牙痒痒，冲巷口两个奴仆大喊：“还不去叫人！”

    这是要搬救兵了，我回头看了眼钰鸢，阿曼莎正惊魂不定拉着他袖口。这般心虚，定是没说实话。

    不知她得罪了城中哪位大户人家，很快，巷口便被十几个壮汉堵住，手里都拿着棍子，不断叫嚣着把阿曼莎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