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制造

第三十六章 接腿

    打捞做业还没有结束,海浪翻滚,天气预报显示降雨要持续四个小时。风吹着船,没有人站在甲板上。

    宁宇还在健身房里做力量训练,他已经能蹦着走了,恢复了身姿平衡,他感到好腿比之前粗了一点。这让他心情很好。看着那些跑步的人,那些腿,那些脚在奔跑,宁宇渐渐的发现那些人都变成腿和脚了,在跑步机上奔跑,诱惑着他。仿佛只要拿过来一个就能装到自己身上。一向抗拒假肢的他,此时原有的意识出现了松动,就像是那里有个伤口在出血,新的意识去堵住这个口子,等补好了也就接受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心情不错,多吃了一点。从食堂走出来时一个人撞到他,他身子歪了一下,还好有拐杖才没有摔倒。那个人并没有道歉,反而是回头瞟了他一眼说:“在这里碍什么事?”于是宁宇叫此人站住让其道歉,这个人说:“有什么事么?瘸子!”宁宇气的心脏崩跳,整个胸腔里感到心在撞墙。‘瘸子’这两个字,长这么大,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此时变成瘸子,这个现实一下子击碎了那单腿驴的纯真。

    宁宇的脸色黯然下来,情绪十分激动。他用手指着那人:“你再说一遍?”那人用牙线抠了一下嘴说:“跛子!”宁宇更生气了,他要求道歉。那人打了一个嗝之后说到:“你这样也挺好,起码不用出任务了!我其实羡慕你!废材有废材的优点!”

    宁宇大吼:“我不是废材!”他用拐杖去打那个人,结果那人将拐杖握在手里一推一耸,宁宇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拐杖砸在地上有金属磕到的声音。宁宇一只手拄着地,一只手指着那人说:“你给我道歉!”

    这时候宁宇身边围了几个人将他扶起来,有劝和的,有看笑话的,有无动于衷的,那人最后说:“算我自讨没趣行了吧!”之后转身欲走,却又转回来加了一句:“你瘸你有理,算我错了,对不起!”然后转身不等宁宇说话就走了,宁宇也追不上他,旁人劝他消消气,那种人就那样!

    没有几秒人们都散了,只有宁宇拄着拐立在原地看雨。这雨从老高老高的地方落下来,雨滴连着雨滴,单丝成线,浇在甲板上激起不断的水花,那些雨滴降落在水里,它们是摔倒了吧,变成一滩水。这水越来越多,顺着甲板的坡度流走了。

    外面的一切突然让人强烈的去踏足上去,他一瘸一拐地进入雨中。顷刻间他的衣衫湿了,裹在身上。那半截空着的裤腿哗哗淌水。雨顺着他的脸流下来。他在这满是水花的甲板上前进,滑倒了爬起来,摔倒了爬起来。天空中雷声大作,闪电将乌空切开露出一瞬而逝的金光,他的心也这样跳动着,一些光从他的心堂里印出来,又被那些乌言掩了去。他朝天空怒吼,朝大海哭泣,雨水和眼泪变成一样的液体,他跪在甲板上,希望老天告诉他为何这样对他。

    于那暴雨之中的渐渐平静,一滴雨悠然的在他头发上低落,湿透的衣服感觉到温暖,他抬起头,看到远处,太阳裸着半个身子。就这样让他望着,瞧着,直勾勾的瞅着。他全身感到阳光的暖,尤其是心口,太阳仿佛将手放在上面,他低头去瞅,看见积水中自己的脸。

    他的脸似洗过的湿润,刚毅中多了柔情。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太阳。此刻此地此念,他的心中再一次充满,那些已经漆黑的路有一些再次变亮,又多出一些新的路,那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他有了另一条腿,这条腿别人无法看见,从他的意识深处中结结实实的长出来,忽然之间一切对他温柔起来,他的心情开始一点一点的好转,正如他如此意外的知道天地之间有那样一颗太阳令他熄灭的心再次燃烧起来。

    再次站起来,他承认自己是瘸子的事实。脱掉衣服,腋窝里拄着拐杖,用双手拧着衣服上的水哗啦哗啦滴在地上。然后光着膀子,拧成麻花的衣服搭在右肩上,阳光照在他后背的脊梁骨上,他拄着拐一杵一杵地走回到舱里。再一看太阳,那太阳像换了个人没有刚才的漂亮了,那是他的独一无二的太阳,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断的重提。以至于大个说:“好烦!我咋就没见过?”

    又一日,天朗气清会风和畅。手术室里,宁宇躺在那,看着一个有着金属光泽的腿安装到自己的腿上。是一条金色的腿,上面有一个半云遮面的太阳。腿是用传送机传过来的,由宁宇亲自开箱,开箱的瞬间,金色的光芒映入眼帘。他大喜,一面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一面迫不及待的等待安装。这一天手术室排的很满,他排在第四个,抱着自己的腿等了一上午才排到。

    整个手术是由远程操作机器人进行的,主刀的医生是创伤实验中心的陈易医生。机器人将腿安装到宁宇断肢处,然后进行神经链接。此时蒙住眼睛的宁宇逐渐感到一阵一阵的麻,产生了幻觉,感到脚趾头在动。他不由自主的像婴儿一样去伸脚掌,五个金属脚趾头伸开然后又攥起来又伸开,像宝宝一样发现自己有脚趾头那样惊奇。取下眼罩,宁宇睁开眼睛一看,我去真的在动啊!他调皮的用铁脚指头碰了一下机器人,机器人躲了一下,用机器的声音说:“请你自重!”

    接下来是陈易跟他对话,她在远程对这条机械腿进行调试,先让宁宇抬一下腿,他说:“怎么抬?”陈易说:“随便!”一时间把宁宇难住了,他小心翼翼的动了一下问:“这样?”陈易说:“大胆点!”他于是猛的一抬却将自己从手术台上折了下来。那头陈易没有憋住笑说到:“也不用这样,正常一点就好。”宁宇不想再出嗅了就站起来不动了。可陈易告诉他:“踢一下腿。”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踢,踢了一下感觉不对,这时他瞅着旁边的机器人,机器人看出了他的意图,一边后退一边说:“请你自重!”

    宁宇已经打定主意向机器人踢了一脚,没想到被这个铁二愣子一个小擒拿给捉住了,宁宇这个后悔呀!什么时候机器人有这个能力了?陈易笑道:“这是新型防医闹手术机器人。”

    在宁宇原地踏步、在手手术室里的跑步机上奔跑,以及几个大跳之后,一切调试完毕。宁宇说了感谢的话之后又说:“陈医生,有空请你吃饭!”

    陈易说:“君无戏言!”

    这一切宁宇只能听见陈易的声音,而陈易既能看到他也能听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