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葬曲

第九章 伊娜华尔的故事(一)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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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眼睛怎么了?”傅琰好奇地问道。

    “受了一点伤,”王信虔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听我说,傅琰,你觉得现在只是梦对吧?”

    “是啊。”他不假思索。

    “这里不只是梦,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不会信,但没关系,你总会信的。这里是一个由意识构建的世界,我们只能通过梦进来……但这可不是什么游戏,这是现实,你在这里受到的伤害,会影响到自己的精神状态。这里有着复杂的规矩,你必须遵守,不然就会变得像梦境病患一样。”王信虔对他解释,这种一见面不叙旧而是谈正事就是他的风格。

    听到这话,傅琰起了一点疑惑,这不就是梦吗?

    没事,听他说说也没害处。傅琰便“嗯”了一声,示意对方讲下去。

    “大部分情况下,你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离开这里,也就是醒来。你后面每一次的梦,都会进入这里。你可以主动打开墙上画的门,随机进入一个地方。这里所有的门,都是通往古拜安帝国的,时间点是它灭亡后不久。我们的职责,就是探索它。”

    我在梦里玩游戏。

    傅琰对自己的梦来了兴趣,听王信虔继续道:

    “后面的事,会有人跟你说清楚的,这相当复杂。如果你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帮忙,我很快就会调来你们医院。在醒来后的世界,不要轻易谈起这件事,不然别人会觉得你的脑子有问题,你会被当成精神病人。”

    等等?王信虔要来黎怀市了?他可是在东联合工作,这也太远了吧!

    哎!我是在做梦!

    傅琰说:“没问题,我一定。”

    王信虔再次扶了下镜框:“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但你总会信的。”他无声地笑了笑。

    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有点神神叨叨的,傅琰心想。

    他又想到了梅斯,这句话耳熟啊。

    “你可以戴隐形啊,这眼镜有点重吧?”我在梦里还操心别人的事做什么?傅琰一边说一边想。

    “再会,我该起床了,飞机很早。”王信虔没有回答,而是一如既往带着很淡的微笑挥手。

    然后,他的身影渐渐淡去,直至消失。

    傅琰也对他做出“再见”的手势。

    听说打开门能去到神奇的地方,傅琰压制不住兴奋,靠近了画出来的门,但是这玩意儿真的可以打开吗?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推了一下——

    门轻轻开了,金红色的光芒透进来,尸横遍野,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可是,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白色的实验服,手上提着一把刀,刀尖在滴血。

    他原本俊朗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痛苦而充满绝望,就这么看着推开门的傅琰。

    出人意料的是,他僵直的手竟然把门推了回来,“咔”一声关上了。

    傅琰看见了他脸上的挤出来的笑,那是一种近乎悲戚的笑容。

    这张脸他认识。

    是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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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梦中惊醒的傅琰一身冷汗,这绝对是个噩梦!早知道这么吓人他就听话不主动开门了——但也许是这句话改变了他的潜意识,危机是他自己制造的。

    此时的傅琰纠结于那个过于真实的梦,梦中人说的是真的吗?还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激发了他的想象力?

    他梦到了大学室友王信虔和不是很熟的郑众,二者在他的梦中的形象都改变了。

    也许真的需要找心里咨询师看看。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看时间,清晨5:43,还能继续睡,想到这里,傅琰开心了许多。

    联合历517年3月14日,星期一,早上9:23。

    精神科的医生们听说朱直醒过来,都想去看看,但没有一个被允许了的,听曾主任说,今天下午会从东联合来一个医生,专门负责这种情况糟糕的病患。

    傅琰照例对自己的那几个病人进行上午的治疗,在东联合进行了神奇的催眠后,很多人的状况都好转了不少。

    当然,梅斯除外。

    这几日他的表现却越发反常,平日的阴阳怪气消失殆尽,只留下抱歉和虔诚,本来这是正常人的表现,出现在梦境病患的身上却让人不安。

    梅斯说道:“医生,你得自己想办法了,我能预感,明天我就会离开人世。”

    傅琰没有弄懂他口中的“自己想办法”有什么具体含义,听到他说自己要“离开人世”,心里有些慌乱:难不成是病情恶化要自杀了?可是他没有别的病患那么暴躁,怎么突然就有了自杀倾向?

    于是傅琰又习惯性地安慰:“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看,你现在没事的,一切都很好,我向你保证。”

    梅斯挑了一下左眉:“我也向你保证,医生,我明天死定了。”

    你为什么要用如此奇怪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我们能发点正常的誓吗?

    “为什么这么觉得,可以跟我说一下吗?”

    “因为他们要我死,我抵抗不了。”

    “谁要你死?”

    梅斯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笑着说:“你不会想知道的,但我可以告诉你——”

    “他们叫,‘回归之日’。”

    “他们为什么想要你死?”

    “因为我是复活他们主的巨大障碍,我知道的太多了。”

    “你知道什么?”

    梅斯向后坐,下巴抬起:“知道了的话,你就和我一个下场,但我还是会告诉你的。”

    不要告诉我谢谢。

    傅琰头疼和梅斯的谈话,后者总能扯出一大堆不存在的事物,还一本正经的,不是不前者反驳,而是害怕反驳了会出现某个恐怖的案例一样的情况。

    那件事发生在1月份,乌烈阜的一个精神科医生在询问自己负责的梦境病患时对其说法进行了否认,试图引导病人意识到现状,可是该病患立刻表现得极度暴躁,充满愤怒,残忍杀害了医生。

    据悉,该病患平时一向配合,几乎没有暴力行为。

    傅琰可不敢尝试。

    据说,在某些非联合政府体系政权中,部分行为极端的梦境病患会被送进监狱治疗,这促使了他们的情况进一步恶化,杀人或自杀者甚众。

    这些家伙,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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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呀,伊娜华尔小姐。”傅琰隔着口罩对她笑,只看得出来一双眼睛是弯的。

    梦境病患的治疗绝不是一个医生单独负责,虽然他们有自己的主治医师,但其他医生也会参与治疗,人们希望从不同角度来发现这种怪病的特征,从而找到突破口。

    伊娜华尔双眼红肿,看得出来她哭了很久,声音还有些沙哑:“你们又要做什么?”

    傅琰说:“跟你聊会儿天,我们现在不谈那些梦什么的,好吧?”

    医生们还是同情伊娜华尔的遭遇,她是孤儿,养父母都去世了,她被交给养父母的亲戚照顾,那些人虽说没有虐待,但也是几乎不管她的,她在那个家中就是透明的空气。

    伊娜华尔便把学校看作自己的家,认真学习,认真生活。

    因为害怕受欺负,她一向是软弱和善的,所幸这所学校校风优良,管理严格,也没出过什么事。

    她的室友兼好友,阿加莎·格雷亚本来也待她很好的,但伊娜华尔自称几天前发现她不对劲。

    伊娜华尔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她变得好可怕,那种感觉,就是,就是你被怪物注视了一样,那种恐怖故事里冷冰冰、黏糊糊的怪物……”说到这里,她害怕地发出了呜咽声,把头埋在手臂里。

    据她的老师和同学反映,没有发现阿加莎的异常。

    阿加莎本来就是那种性格有点孤僻的女孩,好容易交到了伊娜华尔这个朋友,平时跟阿加莎关系近的人也不多,当被问起其近况时,都说没发现异常。

    阿加莎的室友说她还是和平常一样,早出晚归的。

    伊娜华尔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污蔑的,但她同时也承认自己做出了令人费解的举动。

    她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有人控制住了我,我的身体和思想不听使唤了。”

    好吧,你这么一说,算是定了你的精神有问题。

    傅琰说过不聊梦,所以他一开口就是:“你客观评价一下你的另外两个室友吧,我们感觉你和阿加莎跟她们关系比较远呢?”

    “是的,我们确实……关系不好,”伊娜华尔深吸了一口气说,“她们家庭条件太好了,整天注意的是自己漂不漂亮之类的,学习上的事不怎么在意。我和阿加莎一个没人管,一个家境普通,对我们来说,学习就是最好的出路……阿加莎也说不想靠着自己的容貌,因为那始终不是长久的,属于自己的真才实学最有用。”

    傅琰没见过阿加莎,但听伊娜华尔的描述,应该是相貌出众的那种。

    “我们的观念很不同,甚至闹了矛盾,同学们更多倾向于我们,因为他们大多数也是普通家庭来的,她们就不乐意了……是的,我应该说,我们的关系很差。”

    “听你说阿加莎比较孤僻?”

    “嗯……是的,她不怎么和别人交往,喜欢独来独往,我们其实并不总是走在一起……她太勤奋了,我做不到,我会冲去食堂,或者回寝室,她会留在教室自习,”伊娜华尔说,“但是我们的观点总是很一致啊,这就够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诬陷你?”

    伊娜华尔低下了头:“因为,那个人不是她……她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拥有原来阿加莎记忆的魔鬼……而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你是怎么发现她不对劲的?”

    “凭感觉……那种感觉,不是她,就是凭感觉……我知道你们不信,你们永远不会相信的……”说着说着伊娜华尔又哭起来了,她没有掩饰,放肆大声地哭着。

    傅琰沉默了一会儿,说:“有的时候,感觉确实是有效且正确的,但它无法作为证据,所以不论我们信不信,你靠着这一句话是不能自证清白的。”

    她的哭声变小了:“我知道啊,可是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傅琰微笑着说:“不用怕,总会有办法的,下午还有从东联合来的医生,他也许能给出更好的办法呢。开心一点了,不会有事的。”

    伊娜华尔试图止哭,她用袖子擦眼泪:“我知道了,我会的……”

    傅琰把桌上的纸巾推过去:“如果你想,那就畅快地哭,这样你反而很快就不哭了。”说着他站起来,走到了门外,关上门。

    拜安的精神病院隔音做的还是不错的,听说乌烈阜的不怎么样,经常打扰到别人。

    “小傅啊,结束了?”一个医生问。

    “没,她想哭一会儿。”傅琰无奈地摇摇头。

    “哦。我还是期待下午啊,东联合的医生不知道能不能带来什么转机。”那个医生说。

    “人家就算来了也不会先看伊娜华尔啊,梅斯和路勒西斯才是他们本次的重点。诶,对了,斯坦,你知道从那边来的医生都有谁吗?”

    “你怎么不自己好好关注一下,”那个医生斜视着他,“有两个来我们这里吧,一个叫格林希·佩尔,一个叫王信虔,据说都是资深的专家啊,啊,你那什么表情?”

    “嗯……我大学室友也叫王信虔,毕业后他去了东联合的神经科学研究中心。”

    “耶?那不错啊,不管是不是他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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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了一会儿,伊娜华尔再次见到了傅琰。

    她的眼泪已经擦干净,就是眼睛还有点红。她笑得很灿烂:

    “医生,说实话,我想通了……我知道一些本来不该知道的内幕,这就是她对付我的主要原因。”

    怎么有种梅斯即视感?你们总是一边说自己知道的东西很危险,一边还告诉我那是什么……太不道德了!

    伊娜华尔平静了许多,说:“但我觉得你们不会相信。”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希望你别说,既然你已经觉得它带来了巨大危害;作为医生,我希望你说,因为这可能是症结所在,况且我也不相信你所谓的危害。

    傅琰说:“没事的,你先讲讲吧。”反正我不信。

    “医生,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不想把你拉进这个泥潭中来,但是……或许你应该知道,因为你们都逃不掉,先知道不过是先死罢了。”

    你给我停下。

    傅琰熟悉的感觉来了,梅斯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要从我养父母去世讲起。”伊娜华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