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又谈了一会，炎山又问了他许多用兵之道。

    朱祁镇侃侃而谈，对答如流。

    尤其针对垚国的骑兵，制定了一个大范围迂回穿插的战术，颇有见地。

    午时将过，炎山才让魏忠贤，把朱祁镇送去休息。

    顺便又让魏忠贤好好接待陆续到来的几位主要将领。

    并且安排晚宴，炎山准备给出征的众人壮行。

    魏公公本来让人备好了午膳。但炎山突然间觉得，此时无比思念自己的母后。

    于是只带了几个小太监，轻车简从，到长乐宫探望去了。

    长乐宫，是在先朝离宫兴乐宫基础上改造而成。从高祖之后，就成了太后的居所。

    这长乐宫在未央宫的东边，因此也叫东宫。

    未央宫也好，长乐宫也罢。其实都设置了百官奏告的朝堂。

    至于，一众公卿大臣，到底在哪里上朝。

    完全看皇上和太后，这娘俩关系处的怎么样了。

    炎山还记得，自己刚过来那两年，隔几天就得到长乐宫跑一次。

    有一回起的晚了，整束天子仪架又过于繁琐，路上还碰到许多公卿车马拥塞。

    以至于皇上因为堵车，上朝竟然迟到了半个时辰。

    不过那次朝会，正常开始，正常结束，完全没有被自己的迟到所影响。

    反倒十分尴尬。

    后来这个皇家园林越修越大，把长乐宫与未央宫连了起来。出入倒是方便了。

    但自从炎山十六岁，还政当朝以来，去长乐宫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了起来。

    不过炎山与这位母后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毕竟先帝走的早，炎山又是独子。也是先皇唯一的血脉。

    而且他也没有子嗣，所以从技术角度来说，把炎山废了，另立新主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

    因为大家都怕麻烦，所以只能忍受他的各种“胡作非为”。

    这时候炎山带着几个小太监，也不叫人通报，径自入了长乐宫内。

    却不见他往宫阁楼宇的地方走，只是绕到了后面一个开阔处。

    这是一块平地，芳草茵茵。

    前后支起个六座穹顶毡包。每一座帐篷顶上，都是彩旗飘舞。

    当中还燃起了几处篝火，许多宫人进进出出，虽是忙碌，但表情欢快。

    听那悠扬的马蹄琴声，越来越是清晰。

    只见一位身穿翻毛长袍男子，立于中央。

    他左手环于胸口，右手举着酒杯。秃额，但长发飘逸，眉轻眼小，须髯皆短。

    但那陶醉的表情与音乐浑然一体，久久不肯睁开自己的眼睛。

    额尔面目一聚，似在内中用力，然则在那力破之时，却发出了天籁般极为轻柔婉转的声音。

    “蓝蓝的天空～

    清清的湖水～

    耶～耶～”

    ……

    炎山赶忙止住了脚步。

    知道这是太后最喜欢的一位草原歌手。

    此时不能打扰她的雅兴，于是让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也都停下。

    本有几个发现了他的宫女，也被示意不要出声。

    待那歌声停止，全场喝彩。

    炎山这才低声问旁边的宫女：

    “这歌舞多久了？”

    “回陛下，到今日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了。”

    那宫女也是低声回道。

    炎山点了点头，一边鼓着掌，一边朝着火堆走了过来。

    众人此时才发现皇上来了。赶忙各个跪下施礼。炎山示意平身，让众人继续，笑呵呵的坐到了自己母后的身旁。

    “儿臣给母后问安啦！”

    说罢，规规矩矩行礼。

    “行啦！皇上用过膳了没？”

    太后笑着问了一句。

    “今日事多，还真没吃。”

    “那就一起吃点！”

    随“手”就递过来一大块羊腿肉。

    这羊腿肉表皮金黄酥脆，泛着油光，再加上红辣椒，白芝麻的点缀，更是飘香四溢。

    只是这羊腿肉，挂在一具银钩子的上面，这银勾子细看则是雕满了纹饰，极为华丽。

    而这银钩子的底座，偏巧又正好镶在了太后左手的手腕之上。

    顺着那红边蓝底的袖子向上看，粉面肤如凝脂，双靥玉润珠圆，凤目深陷，眼眸中微微一丝蓝霞。

    这就是大焱当朝太后述律平，因为前几年自己砍了自己的左手，所以如今大焱国人背后皆称她为的断腕太后。

    伫立在二人身后的小太监，赶忙端过托盘。

    炎山也不拿刀叉碗筷，从腰间，解下一块黄绢子来，把羊腿肉撸到了盘子里。

    他也不着急吃肉，只是低头轻柔的给太后擦着钩子，那仔细的程度不亚于一个精巧的工匠。

    回头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几个小太监走远。

    述律太后，见他潜走了小太监，是他有话要说。于是右手放下了啃了半天的羊腿，侧耳过来倾听。

    “母后，今早议了朝。和垚国的仗，如今是免不了。”

    炎山轻轻地说道。

    “打就打呗，多大点事啊。皇上做主就行了。”

    述律太后神色平常。

    炎山突然感觉为这事着急的人好像只有自己。

    遂又说道：

    “但是那垚国，兵强马壮，我怕前线将士敌不过呀。”

    述律平慢慢的抽回镶在手上那被擦的油光锃亮的钩子。在炎山的脑门上轻轻一敲。

    “没事儿，他们不敢把咱往死里打，要不然八年前就给咱灭了！”

    ……

    炎山瞪大了眼睛。

    虽说是这个理，但也不能一上来就摆烂啊。

    “儿臣明白母后的意思。但是就算要谈，也得先打出点东西来。要不然谈起来，咱也接不住对面开的天价啊！”

    “皇上，这话说的对。”

    述律平略略点了点头。

    “母后，我刚才和那朱祁镇谈了谈，此人虽有些英气，但是让他挂帅总觉得太嫩了点。”

    “娘也知道，这朱祁镇历练不足。但是这仗让他打，还是有好处的。

    打赢了暂不必说，打输了也是他朱祁镇的毛病，到时候让他朱家多拿点钱就是了。”

    “朱家现在这么有钱吗？”

    述律平凑了过来，在炎山耳边轻轻说：

    “他们家前些时候，下西洋的船回来啦。听说带了不少好东西，关键是有银子啊！”

    “啊！”

    炎山感叹了一下，毕竟现在大焱国的流通货币还只有铜钱，银子这东西，当真稀少。

    述律平抬“手”，晃了几晃。

    “只这一种款式的，就送来了十个。”

    炎山看着那精雕细刻的银勾子，连连点头，

    “大手笔呀！”

    “所以母后觉得，这事儿让朱家掺和掺和没有坏处。”

    炎山基本上明白了述律平的想法，反正就是根本没想着能打赢。

    仗还没打，就先想着退路了。这个心态炎山绝对不能接受。

    但是显然母后已经收了朱家不少的好处。

    办法还是得自己想啊！

    不过倒确实有件事，还得问问，于是又柔声在述律平耳边说道：

    “阿娘，我今天看这朱祁镇，长的跟我越来越像了。”

    “可是又有谁说了什么话？”

    “倒也没有，就是觉得奇怪？怕是先帝在民间，真给我留了个兄弟。”

    述律平微微顿了顿。

    “先帝倒是真曾经，留了两个野种。”

    “啊？”

    炎山心中一惊。

    “放心，为娘早就按规矩办了。”

    “什么规矩？”

    “高祖朝吕太后办戚夫人什么规矩，娘就是什么规矩呗。

    再说那英王府的张太妃，跟先帝但凡有一点关系，娘也不可能容他们到现在呀？”

    “这倒也是。”

    炎山听述律平说的斩钉截铁，也放下了心，最起码这人在英灵殿上是碰不到的。

    又陪着母后看了会歌舞，就回了未央宫，心里逐渐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