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下

九.截稿日

    又到了截稿日,洗完脸抬起头,看着陌生的面孔。虽然才二十七,但看上去像是个四十多的老头子。我挂了胡子、理了头发,努力打扮了一番,至少让我看着像这个年龄的人。倒不是连年的工作使我这样,是积累的悲伤。

    与编辑在一个奶茶店,这倒是怪事,我以为编辑都喜欢咖啡厅呢?我准时到达,一如既往地在床边坐下,久石让的《TheRain》循环播放。她还没有来,也好,起码还有个人让我等待。编剧有些奇怪,不爱笑,但总是让人有莫名的悸动。

    “抱歉,岚臻先生,来晚了。”陆岚臻,我的笔名。她今天穿得特别盛大,无法用言语表达,实在要形容的话,应该就是大仲马的梅尔塞苔丝。

    “不必要这样吧,只是交稿子而已,都合作这么久了。”

    她递给我一封邀请函,“我订婚了,在下周,您回来吧。”无名指闪耀着光芒,比外面的星辰更明亮。

    “所以,”她的声音中没有幸福的喜悦,有的只是世人皆有的悲伤,“想纪念下一位老朋友。”说着她挽起衣袖,露出一只粉色手环。“这是九年前买的,我与他一人一只。记得刚见面时觉得那家伙沉默寡言、不与人来往,有时很让人讨厌。后来,可能是出于好奇吧,我竟和他交起朋友了。随着交流的深刻,我也对他做出了改观。他是个有趣的人,虽然有时说话很刻薄,但也是出于好意。他随心所欲,有自己的准则,总是按照自己的风格言行。不过有人真是让人不爽,有想打死他的冲动。

    有次我被劈腿了,他当着那个人的面嘲讽他,还别出心裁地用谜语邀请我去楼顶解闷。我们喝酒,唱歌,谈论星星与明月的关系,最后居然背靠背睡着了,狡猾的家伙!”她搅动着吸管,好似在笑,但又没笑,我全神贯注地听着。

    “有一个下午,我们步行回家。风,同季节一样温暖。每次我都会在那条路上喂一只小猫,当时它真做着美梦,我害怕打搅它,于是小心翼翼地往回走,结果滑倒了,你猜怎么招?”

    “在倒下之前被拉住了?”

    她一愣,“不错,您果然是作家。不过那时我竟扑到了他身上,我们互相睁着彼此的眼睛,他急忙退了几步。我很不好意思地道歉,他也一样,当时我的心早就小鹿乱撞了。至此,我真正确信了,这个人对我来说不是一个简单的朋友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生命中最安心的,他好像有种能让人平静的魔力,他对我而言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

    我喉咙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左手紧抓着大腿。

    “最后一次……”

    “你们去了奶茶店,”我打断到,“你送来他本书,而他演奏了一曲婉转的别离曲。”

    “您!怎么知道?”她的眼睛瞪大,喜悦中带着惊恐。

    “我是当时的听众之一,而且我还认识他。牧栀优,对吗?”我遗憾地说,“不过他已经离开这里了,说是去远方了。要我把这个交给一个叫夏桜的人,想必就是你吧,紫阳小姐?”我拿出一个黄手环,崭新宛如九年前。“他说这是一个特别的朋友送给他的,一个带给他光芒的朋友;一个总是温暖人心的朋友;一个最惹人爱的朋友。只是他当初和贵树一样,没有抓住落下的花瓣。但他却像渡边那样,使直子永远存在……”

    手环在她掌心颤抖,泪痕划过脸颊,可能她自己都没有留言到吧,店里的音乐切成了山崎将义的《OneMoreTime,OneMoreChance》。“紫阳小姐?紫阳小姐?”

    “啊?优!”她换过神来,“抱歉,岚臻先生,我……”

    我摇摇头,“我明白,不过人迟早是要抛下过往的。回忆可以让人明白生活的意义,但我们还是要前进的,那才是生活,总不可能一直活在昨天吧。”我起身准备离开,即将出门时我加上了一句“下周我一定会来,希望你能像过去那般,那般美好。”

    我融入了人海中,就像那是路口对面的身影一样。后来听人说,那晚有个女人像疯了似的在商场里跑来跑去,像是在找些什么有人说她丢了孩子;有人说她被男人甩了;也有人说她只是疯了。而我明白,她也明白。她寻找的是夏,是樱花;寻找的是月亮,是星星;寻找的是屋檐上的猫,是那被季节带走又带不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