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七章 偶遇目击证人 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家里有了夏明月,曲文魁照顾母亲轻松了很多,眼看着母亲身体日渐好转,曲文魁想继续告状,替父申冤。

    黄氏说:“你爸的案子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一点头绪也没有,娘心里急,只是这身子没有好利索,没法上路。娘的打算是等你爹从外地回来,由你爹陪着你一起去。”

    曲文魁仍然坚持己见,说自己跟娘走了三个地方,已经学会告状了。

    黄氏有些担心,问曲文魁准备怎么告,曲文魁愤愤不平地说“我想到登州府告文登县令陈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打我娘”。

    黄氏连连摇头说“不可”。黄氏告诉曲文魁:官府有规定,民告官要滚钉板。滚过钉板不死也得残了,不能去冒这个险。

    曲文魁问娘:“可不可以再到文登县去告?”

    黄氏叹了口气,眼神暗淡了下来,幽幽地说:“娘从文登回来,心中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今天你既然说到这了,娘不妨告诉你。早年,你爸做药材生意,同文登县陈大人多有交往。虽然你爸不在了,可是看在你爸往日的薄面上,娘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也不至于遭此毒打。当初在大堂挨打之时,娘想着可能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浅陋,不知坏了哪里的规矩?后来多亏好心的店老板提醒,娘才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你没有弄清楚情况,贸然再去,娘怕凶多吉少。”

    文魁想了想说:“在文登时,旅店大伯曾经说过,登州府台大人爱民如子,他让我们到登州府碰碰运气,我想照大伯说的去试试。”

    黄氏说道:“娘原以为你爸横死是个意外,如今一路走来,娘越来越觉得个中缘由不简单。你执意要去也可以,只是要一路小心,切莫张扬。到了大堂之上,只能就事论事,切莫节外生枝。”

    曲文魁答应了。

    黄氏叫来明月,让他清晨给曲文魁准备好早饭,再准备点干粮。明月快人快语:“大奶奶,文魁是不是要出远门?用不用准备点衣服拿着?”

    黄氏说道:“文魁爹出门已有个些时日了,文魁不放心,想去迎迎,这一来二去总得些日子。当下天气正热,衣服是要换得勤些,你就给他准备几件吧。”

    第二天,夏明月早早起来做好了饭,伺候曲文魁吃过了,此时,天还没亮,曲文魁背起包袱,辞别母亲和夏明月,急匆匆地上路了。

    威海地处丘陵地带,整个境内一山连一山,一丘接一丘,丘陵连绵起伏。顺着丘陵的起伏,在丘陵与丘陵之间的低凹处,日积月累逐渐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通往烟台的主路。说是主路,其实并不宽敞,窄处仅容一车通行。人行其间,忽而高处到了山巅,可一望数座山;忽而低处到了山涧,路两旁树木森然,遮天蔽日。开阔处有村落坐落其间,狭窄处两旁深沟陡崖,需要小心通过。

    这条路也是曲廷根最后走过的路。曲文魁走在路上,脑海中时而浮现爸爸在家庙离别时的场景,时而浮现爸爸受伤被抬回家的场景,两个场景在脑海中来回切换,让文魁痛苦之余,一直在思索,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路之上,曲文魁遇人多处快步疾行,遇人少处慢步徐行,细细查访,试图通过蛛丝马迹,把两个画面串联起来。

    日过正午时分,曲文魁到了初村凤凰山下。

    凤凰山原是文登县境内的一座小山,英租威海卫后,凤凰山成了威海卫租借地、文登县和宁海州三地交界的地方,凤凰山下有一条往西北去的路是威海卫通往登州府的必经之路。

    凤凰山同威海其他地方一样,林密树却不高,山上以松树和柞岚为主。

    曲文魁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见半山上有一座石屋,屋顶炊烟袅袅,随风而逝,就顺着羊肠小道,向石屋走了过去。

    石屋不大,屋前用木头做篱笆围了一个院子,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正在觅食,一只狗守在屋前,见有人来狂吠起来。曲文魁不敢轻举妄动,立在篱笆正中间用木头做的简易小门前喊“屋里有人吗?”

    曲文魁喊声未落,一个老人推门走出了屋子。曲文魁鞠躬施礼,“大伯好。我赶路急了,口渴得慌,能不能给点水喝?”

    老人喝住了狗叫,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进来吧”,便进屋去了。

    曲文魁跟着老人进了屋子。外面阳光灿烂,屋子里阴暗潮湿,曲文魁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才看清,屋子里极为简陋,只有一个锅台连着一铺炕,炕上铺着脏兮兮的被褥。老人正在做饭,锅灶烧着火,锅里冒着蒸汽。

    曲文魁问:“大伯,就您一个人吗?”

    老人家没有应声,从缸里舀了一瓢水递给了曲文魁。曲文魁接过了,拿出干粮分了一些给老人,然后自己就着水吃了起来。

    老人慢慢地品尝着干粮,自言自语地说:“很久没有吃这么好的东西了。”

    “老伯既然喜欢,我就都留给您吃吧。”曲文魁解开了包袱,把袋子里的干粮全都放到了老人身边。老人先是一脸的惊喜,继而忙不迭地推辞,“这可使不得,赶路的人哪能没有吃的,我尝过了就可以了。”

    曲文魁轻松地说:“我年轻力壮,不怕饿的。”

    老人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能吃十个地瓜,还要再吃两个饼子。吃过了,干一会儿活就又饿了,整天老想着吃东西。我看你不像穷人家的孩子,没受过苦吧?”

    “老伯眼力挺好,我爹赶大车,帮人走货,好年景能挣点儿。”曲文魁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有些感慨:“只是走货风险大,万一出点事就惨了。”

    “我在这儿住了快二十年了,走货的出事儿倒是见过几起,最惨的是前些日子,那真叫一个惨。”老人停止了吃食,一脸的肃穆。

    曲文魁问:“老伯说的是不是威海卫曲老板被抢的那一次?”

    老人有些意外,反问:“你小小的年纪也知道这些?”

    曲文魁不敢告诉老人实情,就说:“这件事情轰动一时,威海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这趟出来,我娘一直嘱咐我凤凰山危险,到这儿一定要小心。”

    “凤凰山是威海到宁海的必经之路,来往的人不少,多少年了,还算太平,虽然有出事的,可并不算多。”

    老人的话让曲文魁颇感意外。此刻,曲文魁对于凤凰山的印象还停留在威廉说的凤凰山治安一直混乱上,便试探着问:“我听说宁海有一股土匪常来凤凰山劫道,大伯没有见过吗?”

    “没见过。”老人断然摆了摆手,“这个地方虽然偏僻,没有多少人住,可是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住着华勇营的士兵,他们虽然人少,手里的枪可厉害了,隔着老远就能打死人。有一次,他们的一个长官领着一个随从拿着枪到凤凰山打猎,一上午打了二十九只野鸡,还捎带着打了好几个兔子。这些士兵还有绝招,跑得都比兔子快,没有人敢到这儿闹事的。”

    曲文魁怔了一下,问道:“大伯这么说,那曲老板被抢是怎么回事?”

    老人沉思了一会儿,缓慢说道:“这个事儿说起来也挺蹊跷。那天我正好在巡山,老远看见来了两辆大车,我还寻思着这车天黑也走不到烟台。没成想,突然从旁边的山上直接冲下来一帮人朝着大车就去了。那伙儿人太快了,等车上的人看见了,已经晚了,跑不掉了。结果,两帮人打到了一起。车上的人不是那伙人的对手,很快就都躺到了地上。那伙人赶起马车就跑,不知怎的,有一辆车走了不远又掉头回来了,结果惹恼了抢劫的人,跳下来把地上的人往死里打。我后来才听巡捕说,被打的是曲老板。”

    “老伯知道不知道抢劫的是什么人?”

    “这个还真没听说过,这些人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那老伯知道不知道那伙人后来跑到哪儿去了?”

    “这儿是英租界,离开凤凰山走不了几步就是宁海州的地界,所以抢了车只能是往宁海方向去了。至于是具体到了宁海还是福山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就不好猜了。”

    “大伯有没有看清这些人的相貌?”

    “这些人都遮着脸。再说了,那伙人动作太快了,就是不遮脸,也看不清楚,隔得太远了。”

    老人说完了,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老人问道:“看你这么关心这个事情,莫不是受害人的家里人?”

    曲文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随口回道:“我娘担心我爹走货不安全,让我多打听一下,也好以防万一。”

    老人好心地告诉曲文魁:“英国人在这驻着兵,对过儿咱们大清国也没闲着,也布置了兵勇在防着英国兵呢,据说那边儿也挺安全的。”

    “既然这样,曲老板他们被打后为什么不找华勇营的士兵捉拿劫匪?”

    老人摇了头。

    曲文魁见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就把干粮留给了老人,离开了。老人过意不去,从锅里拿出热腾腾的玉米饼子,塞给了曲文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