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所学校 一片天(一)

    曲文魁出外经商去了,林子鸢独自在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林子鸢挺着大肚子过去开了门。

    门外,盈盈抱着唐球儿站在门口,眼泪婆娑地说道:“仙姑姐姐,家里没人了,那么大的房子我不敢住,我害怕。”盈盈哭了起来。

    林子鸢无声地把盈盈让进了门。看着盈盈怀里抱的唐球儿,林子鸢若有所思地说:“不知不觉球球两岁了,长的倒是越来越像姐姐了。”

    “仙姑姐姐,大家都这样说。姐姐,我害怕。大家都说人死了有灵魂,是不是真的?我在家里总盼着姐姐能出现,可是姐姐总也不出现;倒是老爷,我怕看见他,可总觉得他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身边。”

    林子鸢没有回答盈盈,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想了想,便说道:“盈盈,你以后不用回去了,就住在我家吧。”

    “谢谢仙姑姐姐。”盈盈想要跪下来。

    林子鸢拉起了盈盈,“盈盈,明月是文魁的姐姐。你是明月的妹妹,也就是文魁的妹妹,以后你就叫文魁是哥,叫我是嫂子吧。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嫂子……”盈盈又哭了起来。

    子鸢抹去了盈盈的眼泪,从盈盈怀里接过了唐球儿,“妹妹,你早晚要嫁人,带着唐球儿也不方便。你要是愿意,就把唐球儿交给我吧,以后我就是唐球儿的娘,文魁就是唐球儿的爹。”

    盈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嫂子,我姐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几个月之后,林子鸢生下了一个男婴。那一夜,蛐蛐出奇地叫个不停。林子鸢让曲文魁给孩子起个名字,曲文魁想也不想,便随口说道:“咱们的孩子和蛐蛐挺有缘的,就叫曲蛐儿吧。”

    说来也怪,曲蛐儿好像真同蛐蛐儿有缘似的,曲蛐儿哭了,可是只要听到蛐蛐叫声,曲蛐儿便不再哭了。盈盈觉得挺有趣儿,干脆抓了好几个蛐蛐儿装在罐子里养着,只要曲蛐儿哭了,盈盈便把罐子拿出来敲一敲,蛐蛐儿一叫,曲蛐儿便不哭了,瞪着大眼,四处张望寻找蛐蛐儿。每到这个时候,盈盈便乐得拍着手大笑。

    唐球儿已经会走路了。时间长了,唐球儿也看出了门道,每当曲蛐儿不高兴想哭了,唐球儿便学蛐蛐儿的叫声哄曲蛐儿,只是学得不像,每次都惹得盈盈大笑不止。

    盈盈喜欢踢毽子,不仅会盘腿踢,还会叉腿踢、倒腿踢,一个小小的毽子盈盈能踢出十多个花样来。

    曲蛐儿会走路了。盈盈时常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变着花样踢毽子哄曲蛐儿开心。曲蛐儿一开始还觉得挺新奇,几次之后,曲蛐儿便不感兴趣了。

    男孩子终究是男孩子,曲蛐儿对踢毽子不感兴趣,却对街上的孩子滚铁环感兴趣得不得了。看见有孩子滚着铁环过来了,曲蛐儿便开心地拍着小手,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跑。每到这个时候,盈盈只好跟在曲蛐儿后面,小心地呵护着。稍大一点儿,盈盈便给曲蛐儿买了一副上好的铁环,从此,曲蛐儿便睡觉也不离身,每天滚着玩儿。

    曲蛐儿不喜欢踢毽子,唐球儿看见了倒是喜欢得不得了,嚷着要跟姑姑学。盈盈喜出望外,用鸡毛染了色,穿在铜钱上,做了一个漂漂亮亮的毽子给了唐球儿。从此,唐球儿没事的时候便踢着毽子玩儿。

    转眼又过了四年,唐球儿七岁了。

    秋日的威海傍晚,红霞满天,唐球儿一个人在街上踢着毽子玩儿,曲蛐儿和一群小朋友扎堆在街上玩儿。林子鸢晚饭快做好了,把头伸到了窗外,喊道:“球球,回家吃饭了。”

    “娘,我知道了,我去叫弟弟。”

    球球一使劲儿,把脚上的毽子踢到了半空,然后,一个华丽的腾空转体,单腿落地,两臂展开,眼向前看,如大鹏展翅空中飞翔一般。毽子落了下来,球球儿一只脚伸向空中,不用眼睛看便用鞋底稳稳地接住了落下的毽子。

    球球收了毽子,一蹦一跳地跑去喊曲蛐儿了。

    曲蛐儿在和小朋友一起比赛滚铁环儿,听姐姐喊回家吃饭,曲蛐儿回道:“姐,你先回吧,我赢了这把就回家。”

    曲蛐儿玩疯了,整个成了泥人,浑身上下黑黢黢的。唐球儿不高兴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曲蛐儿往回拖,嘴里埋怨着,“弟弟,回家晚了娘非打你屁股不可。”

    “姐,我不回家,我还要再赢一把。”曲蛐儿甩开了唐球儿。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跑了过来,一把夺去了曲蛐儿手里的铁环。曲蛐儿上前想把铁环抢回来,被对方一把推开了。

    这个男孩子唐球儿认识,叫吉姆,是大医官马丁的儿子,与唐球儿同岁,可是比唐球儿能高出一个头来。吉姆并不常同中国孩子玩儿,可是每次出现,吉姆都会有出人意料之举。为此,家长们都会嘱咐孩子,看见吉姆赶快躲开,免得给家长带来麻烦。倒是曲文魁和林子鸢鼓励唐球儿和曲蛐儿要同每个孩子交朋友。

    吉姆抢了曲蛐儿的铁环要走,唐球儿挡住了去路,让他把铁环还给曲蛐儿。吉姆把铁环藏到了身后,挑衅似地看着唐球儿,似乎在说:我就不给,看你能把我怎样?

    唐球儿微微一笑,把手伸了出来,“吉姆,把铁环给我,要不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就不给,我就不给。”吉姆把铁环拿在眼前晃动着,故意气唐球儿。

    唐球儿不再言语,轻轻跳起,一脚踢倒了吉姆的手上。吉姆松了手,眼看铁环儿要落到地上,唐球儿一个连环腿轻轻一踢,把铁环儿踢到了半空,人落地的一瞬间,手一伸潇洒地接住了铁环儿。唐球儿得意洋洋地把铁环儿还给了曲蛐儿,神气地说:“曲蛐儿,跟姐回家。”

    吉姆被踢了手,坐到了地上哭了起来,边哭边扯着嗓子喊:“唐球儿,你又没爹又没妈,你神气什么?你有什么好神气的?我才不怕你呢。”

    唐球儿冲了过来,指着吉姆说:“你胡说,我有爹有妈。”

    吉姆来了劲头儿,不哭了,跳了起来喊道:“我没胡说。我爹地说的,你爹你妈早死了。你姓唐,曲蛐儿姓曲,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一家的。”

    唐球儿生气地回道:“我姑姑说的,我弟弟喜欢蛐蛐儿,所以叫曲蛐儿;我喜欢吃糖球儿,所以叫唐球儿。”

    “我爹地说的,你姓唐,才叫唐球儿。”

    “我回家问我娘去,你要胡说,我回头找你算账。”唐球儿拉着曲蛐儿回家去了。

    林子鸢把饭做好了,掀开了锅,此时蒸汽从锅里喷涌而出,瞬间水蒸气把整个家塞得满满的。

    唐球儿和曲蛐儿进了家门,氤氲中彼此看不清脸。林子鸢喊道:“球球,和你弟弟一起洗手去。”

    林子鸢用手驱赶了一下水蒸气,仔细看了看锅里,饺子熟了,便拿起了笊篱小心翼翼地往外捞饺子。

    “娘,吉姆说你不是我的亲娘,是不是真的?”球球磨磨蹭蹭到了林子鸢的身边。

    林子鸢听了球球的话,顾不上捞饺子了,合上了锅盖,看了一眼球球,蹲了下来,用手捏了捏球球的鼻子,“有妈的孩子是金锭,没妈的孩子是浮萍。球球说说,娘亲不亲你?”

    球球想了想,使劲儿点了点头,“娘亲我。”

    “好了,娘亲你,娘就是你的亲娘。”林子鸢拍了一下球球,“和弟弟洗手去吧,今天晚上咱们吃好饭。”

    曲蛐儿听说有好饭,来了精神,“娘,今天晚上吃什么好饭?”

    “吃鲅鱼饺子。”

    “哦,吃鲅鱼饺子啦,吃鲅鱼饺子啦……”曲蛐儿欢呼着洗手去了。

    唐球儿还在发愣,林子鸢噗嗤笑出了声,说道:“球球,想不想吃饺子?”

    “娘,我想。”

    “想吃饺子就快去洗手,回来晚了,你弟弟可就把饺子都吃了。”

    球球磨磨蹭蹭地洗手去了。

    林子鸢回过了神,想了起来饺子还没出锅,脱口而出,“坏了,我的饺子……”

    等林子鸢把饺子都捞了出来,好好的一锅饺子成了片汤。

    晚上,唐球儿和曲蛐儿已经睡下了,曲文魁从外地回来了,听了林子鸢的述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林子鸢一巴掌拍到了曲文魁的头上,嗔怪道:“你还笑,我都吓死了。球球也不小了,瞒得了她一时,也瞒不了她一世。以后球球再问起来该怎么解释?”

    曲文魁想了想,说道:“球球是不小了,这个问题早晚没法回避。”

    林子鸢有些担心,“我想也是。可是,要是把实情告诉了球球,怕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再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还是想个妥善的办法才好。”

    曲文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该好好想想了。曲家和唐家是两辈子的恩怨,牵扯到国恨家仇,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上一辈子的仇和怨如果不能化解,悲剧就会延续。”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听妈说,小时候你和唐万财就亲兄弟一样,在咱们家吃在咱们家睡。就差没叫咱妈是妈了,谁知道会弄成这样?咱们的球球千万不要再出了岔子才好。”

    “球球这孩子天性善良,天资聪慧,就算知道了实情,我想她也会通情达理。”曲文魁边思索边说道,“只是这个问题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她也懂不了。”

    林子鸢接话道:“要是能送球球去读书就好了,球球读了书,懂了道理,就算有了心结也会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