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竖大旗(一)

    在威海卫北面的海上,一艘小船迎着微风飘荡在海面上,船的两边架满了钓鱼竿,可是钓鱼的人却聚在一起,说个不停。

    这是在威海的同盟会负责人的又一次聚会。这一次,米先生首先通报了同盟会在全国的形势和威海起义的准备情况,然后讨论何时在威海举行武装起义。因为对何时起义意见不统一,彼此之间争得面红耳赤。

    米先生提出:威海是京津的门户,起义后可以对蜗居北京、天津等地的满清政府形成正面压力,同时也可以策应同盟会在这一带的活动。同时,威海卫是英租界,一旦起义会在国内外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起义时间宜早不宜迟。

    崔先生不赞同米先生的主张,崔先生认为:威海卫是英租界,举事之时如果英国人干预,处理不好就会造成国际纠纷。到时,形势复杂多变,恐难以驾驭。

    有人说道:难道英国租界不收回,我们就一直不举事了吗?

    “非也。”崔先生断然说道:“在刘公岛度假的最后一艘英国军舰已于今日驶离刘公岛;回来过圣诞节的军舰最早也要到十二月上旬才能到达。从今日到十二月初,这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正是在威海的英国人军事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一旦我们举事,还要考虑防止英国军舰半路回援,如此一来,把两头的时间扣除,大概有十天左右是对我们比较有利的时间,也就是十一月中旬的前后。”

    众人皆看向米先生。米先生低头略微思考,然后抬头看向众人,“我同意崔先生的意见。我提议,我们起义的时间初步定在十一月中旬。同意的请举手。”

    众人热烈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如同要燃烧一般。瞬间,一齐举起了右手。

    曲文魁在巡检司书房见到了秦巡检。

    秦巡检刚刚沏了一壶茶水,看见曲文魁来,起身给曲文魁倒了一杯,说道:“这是前几日家父寄来的。老人家几次想过来看我,可是年岁已高,腿行不便,便托人捎来茶叶一宗,以慰思儿之情。”

    “大人,既然家翁过来不便,您何不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秦巡检叹了口气,望向远方的天空,“我秦浩然何尝不想念他老人家呢?我离开家乡在威海卫巡检司任官十余载,无数次梦回故乡。可是,每次从梦中醒来,便觉梦中事遥不可及。我爷爷在抗英的战场上壮烈殉国,全族哀痛,引为无尚荣光;而我整日周旋于英国人之间,尽力维持着大清巡检司与英国行政署间的微妙平衡;为了避免摩擦加剧,有时不得不违心做些有损中国人利益的事情。凡此种种,让人如何分得清我是忠还是奸、我是黑还是白呢?如果我的族人问起我,我该如何回答他们呢?我又有何颜面回去见我的爷爷呢?”

    曲文魁双手抱拳,诚恳言道:“大人赤子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大人之心威海百姓皆知。”

    “这也是我不能离开威海卫的又一个原因。”秦巡检眼睛暗淡了一下,瞬间又闪亮了起来,“甲午一战,大清虽然惨败,可是牺牲在战场上的官兵的英魂却一直被威海百姓祭奠,从来不曾忘记。我不能如前辈那般壮烈,可是,为了守卫国土我也是一日不敢懈怠,更不用说离开威海卫了。我不求如先辈那般受万世敬仰,只盼不被众人唾骂。我的根已经扎在了这里,我的魂已经离不开这里了,我在任一日就要守卫住威海卫一天。”

    曲文魁想了想,言道:“大人,何不接老父老母过来同住?”

    秦巡检摇了摇头,“威海如今已是激流中的漩涡,事事凶险,步步惊心,我怎忍心二老跟我受此磨难?更何况,如果有人以二老要挟于我,我便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大人何以言此?”曲文魁惊得站了起来。

    “想必曲兄弟也听过‘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之言吧?据我所知,这是流窜到威海的同盟会乱党故意散布的。我在威海卫城里的百姓中略有人望,他们担心,举事之后我一旦遭遇不测,恐难向百姓交代,于是便散布此言,以便把我可能遭遇的不测推脱成天意。近来,同盟会乱党愈加活跃,实力不断坐大,在威海卫举事已是不可避免。”

    曲文魁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言道:“大人可知威海同盟会的藏身之地?”

    “据我所知,他们藏身在租界内无疑。”

    “大人既知他们藏身在租界,何不借助巡捕房的力量进行干预?”

    “不可。”秦巡检断然说道:“兄弟阋于墙而御外侮。大清与同盟会乱党是中国人之间的争斗,最后不论谁占了威海城,威海城都是中国的领土;可要是被英国人借机占据了威海城,我就要被万世唾骂。无论如何,此事都不能让英国人干预。”

    曲文魁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与同盟会的人刀兵相向,兵戎相见,大人胜算几何?”

    秦巡检慷慨言道:“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受朝廷重托,守护威海一方土地,大难来临,岂可瞻前顾后?唯有死战而已。”

    秦巡检的话是曲文魁意料之中的。曲文魁知道,秦巡检从来宁折不弯,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曲文魁还想说服秦巡检,“大人,我听人言,同盟会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为号召,以富民强国为己任,合民心,顺民意,颇受百姓拥戴。大人何不顺应潮流,早做应变打算?”

    “曲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当此危难之时,我绝不会做逃兵。曲兄弟,念你我交往一场,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大战在即,如果你再动摇军心,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曲文魁见说服不了秦巡检,便离开了巡检司。

    在回去的路上,曲文魁听到两个跳房子的孩子在比赛,一个说“天上有日头,百姓有盼头”,另一个说“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赶紧去阻止;走了一路,阻止了一路。等到了家门口,又看到曲蛐儿一边滚铁环一边说“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定要触霉头,埋尸在地头。”曲文魁上前一把抢过了铁环,劝曲蛐儿不要说。曲蛐儿不听,曲文魁一把拖过曲蛐儿,照着屁股便打了起来。

    曲蛐儿哭着回家向娘述说,林子鸢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拖着曲蛐儿到了曲文魁跟前让曲文魁说个清楚,曲文魁无言以对,只觉得憋闷得慌。曲文魁只想对天大喊:“老天爷,天下这是怎么了?”

    曲文魁弄不明白:崔先生令他敬仰,秦巡检令他尊敬,两个人都是他生命里的贵人;可是,两个人就必须得你死我活吗?

    同盟会的反清运动从南昌一路北上,终于蔓延到了芝罘。同盟会在芝罘举事成功,震动了朝野。消息传到威海,威海卫城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不仅衙役全部上街盘查行人,还增加了守城门的兵勇,对来往行人严加盘查。

    曲文魁知道了消息,觉得有必要再找秦巡检谈谈了。

    曲文魁赶往巡检司路上的时候,秦巡检正在书桌旁奋笔疾书,捕头王大头和捕快飞毛腿站在一旁。写完了,秦巡检把信纸装进了信封,用蜡封住了封口,然后拿起一根鸡毛在火上燎了一下,粘到了封口上。

    秦巡检把鸡毛信亲手交到了王捕头和飞毛腿的手里,郑重言道:“此信十万火急,今天中午前务必送到,日落前一定要回来。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大人的回信。”

    “大人放心,就是跑死马小的也一定要在日落前赶回来。”王捕头和飞毛腿急急地走了。

    曲文魁走了进来。

    曲文魁痛心地言道:“大人,大厦将顷,独木难支,大人准备如何应对同盟会?”

    秦巡检望向远方,脸上的忧愁渐渐浓郁,声音慢慢低沉了起来,“不瞒曲兄弟,我已向陈县令和赵大人发出了鸡毛信,请两位大人火速派兵增援。”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曲文魁心头掠过:秦巡检遇事总是乐观向上,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难道秦大人真有性命之忧吗?

    曲文魁言道:“不知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力不能敌,威海卫城被同盟会占据,大人将何以自处?”

    秦巡检拍案而起,慷慨言道:“我是大清官员,食大清俸禄,受大清恩惠,当与威海卫城共存亡。”

    曲文魁满腹心思地离开了巡检司。想来想去,曲文魁觉得要帮助秦大人,唯有同崔先生摊牌一条路可走,便直接到天后宫去了。

    陈县令最近诸事不顺,心中有些闷闷不乐。赵捕头看在眼里,下乡办案时顺便带了些苦茶回来给陈县令去火。此刻,陈县令在书房里用火盆烧了木炭,正在煮苦茶,赵捕头拿着鸡毛信进来了。陈县令拆开信扫了几眼,便顺手扔进了火盆里。信在赵捕头的诧异目光中烧成了灰烬。

    赵捕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王大头正等着您回信。”

    陈县令看了赵捕头一眼,“你知不知道信中说的什么?”

    “大人,小的不知。”

    “秦巡检说,同盟会的人要在威海举事。实在荒唐。”

    赵捕头犹犹豫豫地问:“大人何以言此?”

    陈县令指着火盆,“你能不能用手穿过火盆把火炭拿出来?”

    赵捕头看了看火盆,回道:“大人,小的做不到。”

    “正是如此。威海卫城四面被英国租界如同铁桶一般地包围着,同盟会乱党如何能穿过租界占领威海卫?”

    “大人,小的懂了。王大头要老爷的亲笔回信,如何回复他?”

    “你就说让秦巡检协调英国人加强治安就行了。”

    “是,大人。”赵捕头转身要走。

    “还有,你把所有的兵力都派到鹿道口一带布防,严禁任何人进入。”陈县令声色俱厉,“如果有一个乱党分子进入文登地界,我拿你是问!”

    “是,大人。”赵捕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