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今天地宫中只点了几根蜡烛，忽明忽暗，只能隐约看见姬无双站在当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未明。姬无双的脸上写满困惑，似乎她的内心也如这烛火一般，摇曳不定。“无双姐姐，对不起！”未明熟练地举起双手缴械投降，“在毒龙教我绝不是刻意与姐姐为难，更不是要让姐姐下不来台，只是……”“好了。”有那么一刻，姬无双似乎要被未明滑稽的举动逗乐，然而心事沉重，她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你。”“是吗，姐姐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向姐姐汇报工作。少年英雄会姐姐是知道的，当真好手云集，尤其是剑寒兄，霸王剑法简直……还有青城派，啊，说到这又要给姐姐道歉了，摩乎罗迦欲图干涉青城派掌门选拔，却遭我阻扰，没能成功。还有还有，武当寿宴也绝非表面那么单纯……”

    “嗯，是么……”姬无双心不在焉，似乎压根没有在听，她挥了挥手示意未明靠近，“未明……姐姐今天不想谈这些，你过来，陪姐姐说说话吧。”走近之后，未明这才看清姬无双脸色苍白，完全没有平日那睥睨天下的女王气场。“姐姐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么？未明略通医术，不如……”姬无双叹了口气，苦笑道：“姐姐的确有些不适，不过这心病恐怕……算了，未明你听好，你应该也注意到我教最近行动日益频繁，然而这只是布局而已。接下来我教才要真正开始行动，所以……这大概是姐姐和你最后一次私下见面吧……”姬无双看了看未明，眼中居然流露出了几分不舍，“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清楚……”“我们……不能再见面了？！”见到未明慌张的神情，姬无双眯起眼睛，手也不自觉地摸向头上的花钗。“就算再次相见……恐怕也是敌人了。未明，最近姐姐的日子可不太好过，我在教中，那话怎么说来着？对了，逢场作戏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你的样子……毒龙教的事，呵呵，若放在以前，姐姐可不相信自己竟会为了一个人，将到手的肥羊拱手相让，险些还受到龙王的责罚……”

    “可你不同……”姬无双拉过未明的手，轻轻摩挲，“我开始只是把你当作一枚棋子，一个武林正道的眼线，一旦没了利用价值，随时都可以抛弃割舍。可……姐姐慢慢觉得，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如此惬意自在……和姐姐相处过的男人可不少，他们无非只是贪慕姐姐外表，你还是第一个……叫我试着做自己的人……但是我做夜叉已经太久、太久了，早已忘了姬无双是什么模样，若是抛弃了夜叉的身份，我又该何去何从？所以未明，很抱歉，我……但无双姐姐永远记着你的情，就算日后真要兵戎相见，姐姐也不会对你出手。”未明也不插话，静静地聆听姬无双的述说后，未明轻轻握住了她。果不其然，那双玉手此刻正隐隐颤抖着，未明微笑道：“姐姐的好意未明心领了，但是……我贪心得很哪，只是这样可还不够。忘了自我的话，对姐姐来说不是好事吗？一张白纸，不正适合从头开始泼墨挥毫，来书写全新的，姬无双的人生！”

    “白纸……从头开始么？”姬无双缓缓地重复了未明的话，未明接着说道：“正是如此，姐姐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不正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做自己其实不难，直面自己的内心，真诚地回应即可。姐姐若是心有顾忌，别忘了，我会帮助姐姐的。”“真诚啊……好一个老掉牙的词语，久远到都快要被夜叉给遗忘了……对于夜叉来说，欺骗与利用才是生存之道，若是不慎露出真心，便有性命之虞。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姐姐也许……愿意尝试看看，做一个真诚的……姬无双。”“无双姐姐……谢谢你。”未明将姬无双的手贴近自己的胸膛，感受到指间传来坚定有力的跳动，姬无双竟然染上了一层红晕。“毕竟……姐姐真的不想与你为敌。也好，这样倒痛快些。不过，在做出选择之前，有一件事姐姐想问清楚。”

    姬无双一扫之前的迷茫困惑，直直地盯着未明的双眼，她太过专注，以至于都没发现地牢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未明也只当不觉。“姐姐请说。”“你……”姬无双露出一丝犹豫神色，五指紧紧地抓住未明的衣裳，未明只是将手覆于其上，她这才有了勇气，“姐姐想知道，魔教妖女也就罢了，但和一个年纪大你恁多的女人在一起……难道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么？”不出意料，果然是这个问题，姬无双身为八部天龙，已年近四十，而未明才刚满二十，她如何能不作考虑？“姐姐可曾听过神雕大侠与他师父的事迹？”未明并未正面回答姬无双的问题，而是选择反问道。“我当然听过……据传最后神雕大侠与那位龙姑娘终成眷属，深居古墓，再不涉足江湖。”

    姬无双眉间微蹙，轻轻摇了摇头：“但一来他们不过只是辈分有别，年纪却是相当，而反观我们二人，无论是辈分、立场、还是年龄，都差之悬殊，恐怕遭受的骂名要远超他们二人；二来……我也不能要求你像神雕大侠那样，隐居江湖，逃避世人非议，不，别说你，我自己也根本做不到像龙姑娘那样，能忍受那种孤寂的生活……你、你笑什么？！”“噗嗤！”看着姬无双一个劲地自说自话，未明忍俊不禁：“原来真诚的无双姐姐，是这么在乎他人看法的么？”“好啊，小弟弟敢取笑我！”姬无双又羞又怒，抬手就要抽打未明，不过却最终只是把手轻轻地覆在了未明脸上，目光中柔情无限，“姐姐可是天龙教的妖女，受到的非议又何曾少过？我在乎的……是你啊，要是到时候世人戳着你的脊梁骨，骂我们是奸夫**，你又该如何自处？”

    “呵呵，那自然是很难过的，可若此前我们的几次相会传了出去，未明同样会被扣上勾结魔教妖人，武林叛徒的罪责，我不还是来了？世人的看法么……奸夫**也罢，自甘堕落也罢，那有何妨？只要有姐姐相伴，未明都可以一笑置之！”“你……你！你这样也能算是逍遥派的弟子么，怎么恁般不要脸！”姬无双无言以对，只能狠狠地敲打未明胸口，未明放声大笑道：“脸面当然是很重要，不过如果要和姐姐相比，那便不值一提了。”“真不害臊！”眼前的情景，未明的回答，在私下姬无双已不知幻想过多少次，不过每次她都以自嘲收场，毕竟，二人的世界，相差太远。可此刻未明竟让她的幻梦变为现实，如此坦然，不带半分犹豫，她又如何能不铭感五内？“没看出来小弟弟居然这般没脸没皮，不成，姐姐今天要好好惩罚你！”

    “无双……你和这小子在这做什么！”正当姬无双抬起玉腿，准备好好施与惩戒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摇曳的灯火下，这旖旎的景象被摩乎罗迦尽收眼底。“你怎么会在这里！”姬无双大惊失色，慌忙质问道。“你几次偷偷溜出教中，以为我没有察觉么？何况此前在林中，还有这次的毒龙教计划，你都败得太过轻易！我怀疑当中有鬼，这次偷偷跟随，结果居然撞见你和这小子卿卿我我！”“哼，摩乎罗迦，这般鬼鬼祟祟像只苍蝇一样跟着无双姐姐，也难怪姐姐她看不上你！也就是姐姐心地善良，换作是我，早已一脚把你踹开了！”“噗嗤！”听到心地善良的评语，姬无双忍不住掩嘴轻笑，摩乎罗迦看得更是心头火起：“小子，你找死！”他大手一挥，一条毒蛇朝未明窜去，然而还未近到未明身前，姬无双已经一步跨出，将蛇踩作两段。姬无双神色坚定，看来已经做出选择，她冷声说道：“罗蛇君，你想对他出手，先过我这一关。”“你，你居然护着他？！我……臭小子我杀了你！”妒火中烧，摩乎罗迦猛然挥掌朝未明打来。

    单打独斗，未明尚且不惧，何况此刻摩乎罗迦心神大乱，而未明还有同为八部天龙的姬无双助拳。天山折梅手施展，未明双手探出缠住了摩乎罗迦的手腕，而姬无双如同陀螺般转动，正是冰火莲掌奥义，夜叉探海。“呜！”只见姬无双手掌飞舞，眨眼间便在摩乎罗迦背后连拍了十数掌，饶是摩乎罗迦内力深厚，也架不住这一冰一火双重劲道，痛哼出声。而未明旋即跟上，十指扭动，顿时令其手腕脱臼。“无双，你真的要对我动手？难道你要叛教么！”眼见不敌，摩乎罗迦怒吼道，姬无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她随即轻咬银牙，再次抬起手掌，已是起了杀心。

    “你可别冤枉了无双姐姐！”未明却抢先一步，拦在了姬无双身前，朗声说道：“无双姐姐为了天龙教尽心尽力，不惜放低身段与我接触，以获取武林正派的情报，至于今天这架，也是你自己讨的！念在你和无双姐姐同为八部天龙，我饶你一命，现在立即给我滚出去！”“未明……”姬无双何等人物，自然领会了未明的用意，举起的手掌也缓缓落下。“好、好啊……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不过无双……这件事我会详尽地告诉教主，包括毒龙教的事情还有此前紧那罗他们的事，一切由他定夺！哼，臭小子你别得意，下一次，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摩乎罗迦狠狠吐出一口鲜血，悻悻离去。

    “罗蛇君心狠手辣，姐姐本来想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就此退出天龙教，未明，你这可算是放虎归山了。”见到摩乎罗迦走远，姬无双叹了口气，不过未明倒是嘿嘿一笑，成竹在胸：“是么，我只是觉得，眼下姐姐还没有必要和天龙教撕破脸面。何况……虽然这是只烦人的苍蝇，但与姐姐同为八部天龙，共事这么多年，就这样杀了他姐姐于心不忍吧。”“你倒还真为我着想……虽然他聒噪得很，但我得承认这些年他帮了我不少忙，也罢，这次就算还清了。而且你说得对，姐姐细想之后，发觉留在天龙教中对你也有许多好处。只是他若如实禀报教主，我可能……”

    “放心吧，他要真敢这么做，我又岂能留他性命？”未明冷声说道，“将这一切报告龙王，龙王的反应他能否预料？我确实提供过许多情报，更曾救过姐姐性命，姐姐所言都非空口无凭，届时功过相抵，既往不咎也不足为奇。最多也就略施惩戒，值此用人之际，龙王定不会太过为难姐姐这员干将。非但无法达到目的，还会和姐姐彻底闹翻，如此绝非摩乎罗迦所愿。况且姐姐同样可以告他办事不利，几次为我所阻，紫阳子的事姐姐想必心里有数，当真对峙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反之，瞒下此事可以令姐姐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姐姐若是心生悔意，与我断绝关系，他还可以用此事要挟姐姐就范……哼，鼠辈行事大抵如此，又何足惧哉？”

    “未明……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可怕啊？”细细想来，姬无双发觉未明所言句句在理，简直可以说摸透了摩乎罗迦内心所想，不由寒毛卓竖。“哪有！姐姐可不要冤枉了我，我这不是担心姐姐出事，才多想了几步么！”“你个小滑头，紧张什么。”姬无双咯咯娇笑，“姐姐是魔教妖女，你有这样的心机城府，姐姐只会更加高兴，毕竟姐姐可不喜欢你们那些名门正派的迂腐性子。之前我说过了，我教很快就会大动干戈，和武林正派的决战无可避免。我留在教中，可以为你提供消息，而且到时临阵倒戈……”“姐姐，说到天龙教，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未明突然收起嬉皮笑脸，严肃地问道，姬无双怔了怔，点头道：“你说，我都答。”“姐姐可……知道东方曦？”

    “你！”姬无双猛地退后一步，双手捂住嘴巴，说是惊恐万分也不为过，毕竟无论她再怎么机敏聪慧，也绝不可能料到未明的这个问题，“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难道说……”姬无双猛地打了个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一个她早已想到，却始终不愿意面对的答案。“这个名字是我师叔玄冥子告诉我的，他说此人是他的挚友，他还说……此人，是我父亲。”果然……姬无双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昏倒在地。其实并不奇怪，第一次见到未明，她就有熟悉之感，不仅眉目相似，而且未明身上既有东方曦的沉稳内敛，也继承了她的好姐妹宫夕瑶的感性奔放，只是，她一直不愿面对而已。

    “他说我爹……是武当派的卧底，因为纠结于正邪两道，所以泄露了圣堂机密，害得天王落网。最后和我娘……被正邪两道追杀而死。姐姐，是否真有此事？”未明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阐述一件毫不相关的小事，但姬无双却能感受到，未明的内心早已波澜起伏，他只是在强装镇定，叹了口气，姬无双说道：“未明，我不会瞒你。关于泄密的事情，我不知道。可以确定当时一定有人泄密，才会让天王在圣堂被正派围攻，但以你爹的为人……我觉得不会是他。其实我和你爹不算熟稔，毕竟他刚正的性子实在与我犯冲……不过我可以断言，他与玄冥子绝对算不上挚友。哼，玄冥子那等龌龊小人，凭他也配？倒是我和你娘……还有樊未离三人，亲如姐妹，甚至比她两位同门，也就是乾达婆和紧那罗都来得亲密。现在想想，或许……因为我们三个都是傻子吧……”

    姬无双的眼中露出怀念的神色，但同时不安的情绪也愈发浓郁。“你爹娘是当时天龙教的左右护法，深得天王信任，尤其是你娘还是天王的义女。天王是个有趣的人，他感念天下疾苦，想为百姓创造一个理想国度，你爹也是认同了他的理念，假戏真做，想要消除正派对我教的误解，但……哪会那么容易，正派反而把他视作受到魔教蛊惑的叛徒。而圣堂之战后，龙王继位，以东方曦泄露圣堂机密，背叛天王为由，要当众处决你爹。夕瑶极力劝阻，以命为你爹担保，却终究无力回天，于是两人叛逃出去，受到两道追杀……”姬无双用力地吞下一口唾液，看着未明缓缓说道，“未明……我不想瞒你，当时我也奉命追杀过你的爹娘，如果你想报仇……”姬无双闭上双眼，缓缓低下了头，竟是引颈就戮。

    “姐姐不用说了，我不会报仇。”未明的声音毫无起伏，但姬无双能听得出未明语调中的真心实意。惊诧之余她抬头看向未明，发觉对方双眸清澈如水，不禁愣在原地，半晌无言。“追杀过我父母的人不计其数，难道我要将他们一一斩杀么？到时他们的亲人朋友前来找我寻仇，我是否也要一并除去？而当我完成这一切之后，我的父母又是否会为此感到骄傲？恐怕不会，应该还会感到失望吧，毕竟自己的孩子被复仇迷了心智，一生耽于杀戮之中。最后站在血泊之中的我，就连内心是否能够得到平静，都未可知……我父母所作所为，是为了造福天下百姓，我希望……能够追随他们的脚步。”未明缓缓地说道，这些话他对自己说了无数次，后来他也确实言行一致，压下血海深仇，击溃天龙教，与各派团结一心共建美好武林。

    “未明……你能这么想，倒真让姐姐大吃一惊。想你小小年纪便有这番见识，姐姐可真是无地自容了。”良久的沉默后，姬无双语调真诚，面带笑容地说道，神色也是轻松不已，毕竟刚才她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出了真相。“呵呵，若是不这么想，那不就连无双姐姐都得除去了么？我可舍不得下手。”和姬无双说出心事后，未明也感觉舒畅了许多，语调也恢复了往日的诙谐。姬无双闻言咯咯娇笑，双手缠上未明的脖颈，轻轻吹拂着他的眼睛：“呵……你也忒托大了，虽然你的武功一日千里，但想杀姐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姐姐既然要留在天龙教，往后和你的冲突怕是少不了了……”

    “嘻嘻，虽然只要姐姐开口，未明就已筋骨酥软，无力反抗，不过为了武林正道少不得要逢场作戏。到时候我们就先假装不识，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姐姐见机行事便是。对了，还有一点，我若是朝着姐姐大骂魔教妖人的话，一定是迫不得已，姐姐可不要放在心上。”“好啊，油嘴滑舌也就罢了，竟还想着骂我？今儿可不会让你好过！”姬无双臂上运力，扳下未明的头，将朱唇迎送上去，同时哗的一声，扯开了未明的衣服……

    “喂，你刚才说学那杨龙二人，作不作真的？”两人喘着粗气，赤裸地纠缠在一起，久久仍不愿分开。“当然，姐姐要是愿意，等一切事了，我们在这地宫中过上一生也无不可。”未明伸手抚摸着姬无双的脸颊，毫不犹豫地说道，而姬无双也是摆弄着未明的头发，笑着摇了摇头。“免了，何必样样都学古人，这地宫又脏又臭，姐姐可不想待在这里，何况对那什么小燕子来说，这地方也算不上什么好去处。你总不会为了姐姐，把那些红颜也都舍却了吧。”被姬无双一语道破，未明微微脸红，讪讪说道：“姐姐明鉴……那姐姐想去哪，定居逍遥谷如何？”“噗，别人也就罢了，要是姐姐住进去，你的师父不得气死啊！”姬无双揪下一根发丝，又是一口否决。“呵呵，我突然有了个主意！”未明轻轻扶起姬无双，笑道，“到时我们买艘画舫，泛舟湖上，逍遥快活，如何？”“云游四海，笑傲江湖……好，这个主意我喜欢！”姬无双幻想着那旖旎风光，不由放声大笑，拉过未明，再度奉上红唇，两人又陷入缠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