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的太阳花园

第二十三章 满汉全席

    孙若涵对历史没太多研究,此时想起了‘张东官’这个名字也不是出于任何史书,而是一首洗脑歌和一个喜剧造型。

    【嘿,蛋炒饭,最简单也最困难,饭要粒粒分开还要黏着蛋】

    这首几年前频繁出现在电视剧中的歌曲深得洗脑精髓,还有那光着大脑门的徐峥,他所饰演的角色正是张东官。

    《满汉全席》,记得是三年前(04年)播放的电视剧,因为全是戏说、杜撰,孙若涵也没看过几集,所以对剧情没什么印象。大约讲了一个除了会做蛋炒饭之外没有任何厨艺在身的厨子,机缘巧合被康熙皇帝看重,又是一阵周旋于女主、女配之间的恋爱纠葛,从最初被人‘迪化’的厨艺,大彻大悟后潜心修行成为真正的皇家首厨,最终完成了‘满汉全席’,很有港台剧的风格。

    可是正如很多港台剧一样,错漏百出没有丝毫历史考证。首先把乾隆说成了康熙,祖孙都没搞明白,就把这部剧定位了单纯架空喜剧。其次姑苏城自古也没有什么出名的蛋炒饭,倒是同省的扬州城的‘扬州炒饭’颇为有名,一个姑苏的厨子只会蛋炒饭,不禁让人有些莫名。大约港台的导演对同是江南文化的苏州和扬州也分不太清楚。(倒是18年的《延禧攻略》,令妃向乾隆讨走了最宠爱的御厨张东官的剧情,稍微算是考证了一些。只是张东官入宫时已是乾隆三十年,乾隆已经54岁,在宫中打出名声至少也是几年后,想想近六十岁的乾隆,和屏幕上演员聂远那奶油小生的样子实在不太搭,也难为魏璎珞和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谈恋爱)

    只是,因为《满汉全席》这部剧,倒是让‘蛋炒饭’莫名其妙披上了神秘的外衣。但凡说到中餐美食,竟然都会蹦出来这个梗,足以可见洗脑歌的威力。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张东官,孙若涵一时颇有些奇妙的感觉。不过见了唐伯虎,见了文徵明,见了张继,如今再多见一个张东官也没什么足以惊讶的了。

    论名声,张东官当然比不过上述那些名人,但单论对华夏餐饮的影响满汉全席是不可忽视的。张东官以苏菜、浙菜、闽菜、粤菜为南菜,以鲁菜、满菜为北菜(记载中好像没有川、湘菜,宫廷可能不适合吃辣,脸红流鼻涕影响皇家形象),融合成108道菜肴同列一席之中。后世华夏的各大菜系,很多都有借鉴这108道菜肴的菜谱,也有造成了一道菜名分出不同的做法,出现在多个菜系的情况。

    这也是华夏菜系大融合的开端。

    “若是张掌厨不介意,那我就留在‘魁星楼’中吧,只不知能留多久。也祝张掌勺就此平步青云。”

    给皇帝做菜是不可能的,‘御厨’两个字对孙若涵丝毫没有吸引力,平白下跪、称奴才的,他也丢不起这个脸。只不过如今的华夏神器确实在爱心觉罗氏手中,乃华夏正统,旗人贵于汉人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既如此,只当不见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孙若涵不愿随自己去给乾隆贡宴让张东官有些失望,若孙先生同意,那么张东官对于用汉菜取悦皇帝,将满汉菜肴并入一席不再区分的目标也会更多一些把握。但这事也不可强求,为‘魁星楼’找到这样一位烹饪大师,也算让他离开时免了后顾之忧。

    “那魁星楼,还有我这徒弟,就拜托给孙先生了。”

    张东官当日离开,之后的十多日再没有来过魁星楼。而在他向东家的保举下,孙若涵也成了接替他的掌厨。

    乾隆三十年,二月初四,御驾驻跸万松山行宫(今LY),驾辛万松山玉皇殿拈香。

    初八,驻跸顺河集行宫(今宿迁),遣官员祭拜先医之神、淮渎之神,及已故河道总督勒辅等祠。

    初九驻跸林家庄大营,初十驻跸陈家庄行宫……

    十六日,御驾至扬州府。

    龙舟一路向南而来,欲在扬州停三日,大约十日后便会抵达姑苏城。

    姑苏城里,整个城市都动了,也静了。‘动’的是接驾的各路官员,和假装成百姓的‘百姓’,‘静’的是剩下那些被代表的百姓,勒令在家,非必要不出行。流民更是被四下暂且安置,街上依然是行人匆匆,却没了生活的气息。

    摆摊的、行路的,更像是横店拉来的临时演员。让人怀疑是否错怪了古装片的导演,这两百多年前的真实的街景,也并不比导演镜头里拍摄的专业多少。

    魁星楼的生意也受了些影响,客人相较往日明显少了许多。从门口朝山外的街上望去,偶尔还能见一些身穿黄布衫的耄耋老人在官员的安排下勉强地行走,这是在‘彩排’。黄布衫自然是御赐之物,观康乾祖孙二人,正如传于后世的‘千叟宴’,每逢盛会总爱拿老人做文章,以示敬老爱民,南巡时自然也少不得。

    “孙掌厨,虎泉厅有客人想要见您一见,不知可方便?”

    因为客人不多,后厨多半清闲,孙若涵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王东说着话。见小冬子来后厨传话,也不觉奇怪。

    事实上,这几日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这年月在姑苏城里若是食客在酒楼吃得满意,常常会相请见一见主厨,给些铜锭子、银馃子,打赏的风气盛行。让小冬子惊讶的是,自从这孙掌厨来了魁星楼,客人打赏的频率甚至比过去张掌厨在时更多——确切的说,是更多得多。一日里甚至不下十多次。

    有时孙若涵在后厨忙碌,也没时间理会,好几次甚至需要小冬子去好言推了打赏,劝上一劝,以免客人心生芥蒂。这可不多见,以小冬子多年酒楼打杂的眼见,打赏多的来不及拿,甚至需要去推脱,他还真没在其他酒楼见过。

    这孙掌厨来魁星楼实则也就十来天,他的本事却早已让上到东家、下到伙计,以及后厨的一应厨师都深深折服。曾以为张掌厨就是人间少见的绝顶高厨,却没想到正应了老话‘一山还有一山高’。幸运的是那座更高的山如今也入了他们魁星楼。

    此时反正没事,孙若涵也不妨去见一见食客。之前推脱确实是走不开,他也从没有故意显摆的架子,作为一名厨师,他本就愿意和食客交流,否则也不会选择去开一家咖啡馆。

    虎泉厅、龙池厅、洞山厅、庭山厅……这些都是魁星楼的雅室包间,多为达官显贵所预定。

    随着小冬子一起进了虎泉厅,敲门应声后孙若涵进了包间,房间里坐着六名宾客。过来包间的路上听了小冬子所言,这几位除了做东的乡绅外,另五人都是姑苏城里颇有些名声的文人画客。

    而那位乡绅姓范,汉人,是木渎当地的豪族,也是魁星楼的常客。

    “这位就是孙大厨吧?”坐在东边主座的华服中年人开口道,既然坐在主位,想必就是那位范氏乡绅了。

    “见过范大人,在下孙若涵,目前在这魁星楼掌厨。”孙若涵略抬了抬手,作个礼。

    “孙大厨,老夫并无官职在身,算不上大人。文墨粗鄙,只是有几分爱好,平日里吟几首歪诗,写几个劣字,朋友抬爱喊一声‘先生’,粗人装雅,贻笑大方。”

    旁边几位文人连称他谦虚,而孙若涵也识趣喊了声范先生。

    “前几日就听周边的友人说魁星楼来了个新大厨,厨艺更胜过去的张掌厨。我本是不信的,老夫是魁星楼的常客,平日里可是隔三差五都要来这魁星楼,那张掌厨在我眼里便说是我府上的厨师也差不离。只可惜被普福老曹那厮先一步讨了去。”

    敢大庭广众将织造使喊作‘那厮’的,这位范先生哪怕没有官职在身,家世也不会简单。

    事实上孙若涵已经从小冬子那里得知,所谓豪族的范先生,这个‘范’正是他后世所知道的那个‘范’。

    位于木渎镇西北的天平山脚下,哪怕是距今两百多年的后世,也依然留着‘范家场’这样以范氏为名的村落。这个范不是别人,正是北宋名相范文正公,从魁星楼出门往北走一里地,就能看见刻着那位相公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石牌坊。

    范家祖祠在苏州,所以当年范仲淹卒于上任途中后,被送回苏州安葬,天平山下这片范家祖祠所在,也被北宋的皇帝封为了范家的封地。宋早已覆灭多年,元、明、清,庙堂社稷屡经变幻,可无论是蒙古人、汉人还是满人当朝,每一任的天子都未曾剥夺过对范家的封赏。

    或许只要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依然刻在石牌坊上,天家便不会苛待范家后人,无论当朝者本心如何,‘民为贵,江山次之,君为轻’的说法总是挂在嘴边不会落下的。

    这边,范先生继续道:“老夫原以为这姑苏城里,张东官的手艺当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人,却没想到还有孙大厨这样的隐士高人。今日一品孙大厨的手艺,才知前几日的友人盛赞,却也没能道出其中万一。当赏!”

    范先生说着递过两颗银馃子,掂着足有一两重。放在后世,一两银子大概还不到两百块,但在乾隆年间的物价可不是如此,一两银子可以换两石大米,购买力翻个五倍都不止。

    孙若涵也不推辞,接过银馃子道了声谢。

    “不过,孙大厨你可要小心,这几日别传到老曹耳里,又把你给讨了去。”

    福普为何讨走了张东官,这瞒不过姑苏城里的各路官绅。半年前传出当今圣人又要南巡的消息,皇帝爱吃南方菜是众所周知的,那老曹可不是紧赶着给皇帝拍马屁吗?本就是京城内务府出来,靠拍马溜须上位的家伙,在姑苏城里颇不受待见。当年曹寅一家被抄,就连写了《石头记》的那位前年都病死了,怎么不把这家伙带去?

    不过拍皇帝马屁,放在哪里都不寒碜。也就是他占了苏州织造署织造使的便宜,那里是皇帝的行宫。换谁在那个位置,在这关键时候都会想方设法去讨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