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记

第七章 书信

    曹文远中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青阳县。

    县城里人大多都知道曹文远,也有不少人知道他满腹经纶,还中过秀才,乡试中举,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最得意的,反而不是曹文远本人,而是王妈妈。

    她之前要撮合曹文远和许瓶儿,没想到许瓶儿一连几个月不给正面回答,如今听闻曹文远中举,欢天喜地的带着礼物去给曹文远道贺,板凳没坐热,就跑到了许府,要告诉许瓶儿。

    许瓶儿听说了这事,也暗暗替曹文远高兴,怪不得他平常总是一副儒生打扮,原来他的志向竟是考取功名走上仕途。

    王妈妈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的夸自己眼光独到。

    “我早就说过曹爷不是一般人,飞黄腾达是早晚的事!”

    “我老婆子看人最准,曹爷每次到我那去,我都会这样安慰他,怎么样,今天算是灵验了吧!”

    类似这样的话王妈妈逢人便说,在许瓶儿面前当然也少不了。

    许瓶儿高兴之余,却有点担忧,她问:“曹相公现在在家吗……我是说他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王妈妈好像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笑道:“可热闹着呢,道贺的人踏破了门槛,就连衙门里的县丞主簿都亲自登门了,就这两天,已经有好几个媒人,要上门给他说亲。”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拿眼瞟着许瓶儿,许瓶儿脸上僵硬的表情,抓衣角的动作,低下去的头,一一被她看在眼底。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他现在中了举,那就有了当官的资格,以前县里的人有看不起他的,现在恐怕都抢着去巴结他呢,县城里未婚的女孩还不随他挑!”

    许瓶儿的堂哥许广林在一边这么说。

    他对自己妹妹一直的犹豫不决很是不满,故意说了这几句话刺激许瓶儿。

    许瓶儿岂能听不出堂哥话外音,当初让你嫁他,你不听,现在人家中了举,你一个寡妇,还带个孩子,怎么能高攀得上了,就算现在你愿意了,人家恐怕还要挑了呢。

    王妈妈道:“许老板这话是对的,不过也不完全对,这个曹相公不知心里怎么想的,这么多天,给他说媒的人挤破了门,他倒是一一招待了,但却一门亲事也不答应。”

    许广林忙问:“那是为什么?”

    王妈妈挨着许瓶儿坐下,笑问:“瓶儿姑娘,你说说,他这是为了什么。”

    许瓶儿道:“我哪知道。”

    王妈妈哈哈大笑:“什么也不为,瓶儿姑娘,他是为了你啊!”

    许广林道:“王妈妈这话可当真,曹爷真是这么说的?”

    王妈妈道:“那还能有假,我可都探过底的,你们知道曹爷一向敬重我,那是断断不会对我说假话的,只是他一直摸不准瓶儿姑娘的心思,所以才一直不敢再登门。”

    许广林拍手笑道:“好事,好事啊!瓶儿,这次你可不能再拖着人家了,人家放着那么多黄花闺女不要,单单要你!”

    王妈妈白他一眼,用手拉着许瓶儿,好像在端详自己女儿一般:“许老板这话差了,瓶儿姑娘哪点比不上县里那些丫头!”

    许瓶儿知道了曹文远的意思后,心里五味杂陈,对于他们俩这一唱一和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在想,我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呢?

    许广林在一边高兴得直拍手,盘算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妹妹留下句话来,以曹文远的才华,将来再中个进士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许家也就跟着鸡犬升天。

    若曹文远入了朝,那许家就把生意开到京城去,有他的照顾,不怕没有生意。

    越想越觉得兴奋,仿佛看到了“花团锦簇”四个字。

    许瓶儿知道堂兄和王妈妈在等自己答话,可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她一时难以接受,心里还在嘀咕:“他真的是这样想吗……以后不会后悔吗?”

    王妈妈道:“瓶儿姑娘,我要恭喜你了。”

    许瓶儿怔怔的道:“恭喜什么。”

    王妈妈道:“傻姑娘,曹爷不日就要上门提亲了!”

    “什么!”许瓶儿和许广林同时惊呼,不同的是前者是震惊,犹疑,后者则是狂喜。

    王妈妈道:“可别说是我说的啊,曹爷不想让我透露,我看瓶儿姑娘实在合我老婆子心意,这才告诉你的。”

    “好好好!”许广林道:“瓶儿,人家都已经这样了,这回你可不能再晾着人家了!”

    “等二叔回来再说吧。”许瓶儿丢下一句少女似的娇羞。

    王妈妈许广林相视大笑,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来这门亲事是跑不掉了。

    三天后,曹文远果然登门,三书六礼,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娶许瓶儿过门。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青阳县。

    前途无量的曹举人,曹四爷,拒绝了那么多黄花闺女,竟然娶了一个寡妇,还带个孩子!

    翘首以盼的少女们固然是吃惊,不解,失望,但那些个新寡文君们,却是十足的妒恨了。

    为什么我就没有遇上曹文远?

    为什么曹文远看不上我?

    我比那个许昀的侄女到底差在哪?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孩子?

    什么时候能再遇上曹文远这样的人呢?

    寡妇再嫁,本为道德所不许,何况许瓶儿家境殷实,并非要依仗男人活着,那些个道学先生们对此颇有微词,这根本就是不贞不洁之女,枉那曹文远是个读圣贤书的,简直无耻之极!

    县里原本有和曹文远交好的先生,知道这事后对曹文远的态度有了极大转变,要么是对他冷淡了,要么就干脆不和他往来。

    许瓶儿也知道娶一个寡妇,对曹文远的名声有损,直到她过门的第一晚,曹文远对她说:“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就是要用行动告诉那些人,你是值得的,谁说寡妇不能再嫁,女人就不是人了吗?”

    从这晚以后,许瓶儿铁了心要跟他一辈子。

    从前和宗法天在一起,很少有享受得到柔情蜜意,现在面对曹文远,让她尝到了那从少女时代就开始憧憬的甜蜜,温暖。

    宗正也很乐意接受这样一个父亲,曹平安年幼,正是需要母亲关爱的年纪,许瓶儿过门后,对曹平安照顾得无微不至,视如己出。

    第二年春,青阳县原知县郭昆纬,也是曹文远的恩公,上司,因任满外调别地,而朝廷的委任状,则让曹文远补上了青阳知县的缺。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喜事,许昀父子那更是乐开了花,从一个小老百姓,一跃成为知县老爷的亲家,别提多有面子。

    布庄和当铺的生意也日渐兴隆,出门上街那更是左右逢源,走路带风。

    从此,许瓶儿在家相夫教子,宗正一边念书一边学武,曹文远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白天处理公事,晚上还能指点宗正的拳法,以及学问上的疑惑。

    三年后,宗正已把太祖长拳和岳家散手招式练得精熟,所欠缺的就是火候和内力积累了。

    曹文远本想教他岳家枪,可当上知县后毕竟不比典史,公务太多,即便他有心要抽出时间来陪许瓶儿母子,但毕竟是一县之长,总有做不完的事。

    许瓶儿并不抱怨,反而能处处体贴,她本想给曹文远再生一个孩子,可身体不争气,总是怀不上。

    为此,曹文远打趣似的安慰她道:“就这两个已经够我头痛的了,再来一个,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曹文远眼看宗正渐渐大了,就和许瓶儿商议,想让宗正先参加童试,先考个秀才在身,以后是从文还是习武,就由宗正决定。

    宗正好像不太想入仕途,曹平安倒是有心此道,许瓶儿对曹文远说,这不是刚好吗,兄弟俩一文一武,多好的安排。

    这一天许瓶儿在房中做针线活,要给曹平安做件衣服,几年的美满日子让她更增气韵,丝毫不见老态。

    她正专注,冷不防被丫鬟叫了一声,针刺破了手指,她含在嘴里嗦了嗦,道:“什么事啊。”

    丫鬟给了她一封信,说是有人送来的,奇怪的是送信的并非本人。

    许瓶儿结果信封,只见上面写着“知县夫人亲启”,她心中奇怪,要寄给她信,那多半是她的熟人,怎么会不写名称,而是写个什么“知县夫人”。

    “送信的人呢?”她边问边拆开。

    “已经走了。”丫鬟道。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字:请于明日卯时至城西城隍庙一见。

    没有尊称,没有署名。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行字,却让许瓶儿看了许久,竟像是愣住了。

    丫鬟叫了几声,许瓶儿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问道;“送信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说什么吗?”

    丫鬟道:“是个三十多岁的男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说什么话,就说他是拿钱办事,是写信的人要送到这里,交给夫人的。”

    “我知道了,这个笔记是我一个朋友的,我明天去见他一面,你不要告诉大人,他公务忙,我不想让他为我的事分心。”

    许瓶儿放下书信,重新拿起那件没做完的衣服,她的动作很迟缓,像是有什么巨大的阻力,又像是手上负着千金。

    丫鬟没有看出来,那其实是她极力压制着自己情绪的缘故,当她看见那一行字时,心中就已是万顷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