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叶恨棠八岁那年，我派丫鬟告诉他，告诉他，他生母是我害死的，给他取名恨棠，是因为他生母的小名里有个棠字。我还让丫鬟告诉他，府里老少都知道我厌恶他母亲，我厌恶他，给他取名恨棠，就是时时刻刻提醒他，我恨他的母亲。儿子的名字寓意是厌恶生母，想来任谁都不会好受吧。”堂屋里很静，嫡小姐们看着叶夫人，叶夫人的脸被透过纱窗的一线一线的光照着，脸很白很光洁，眉峰微微吊着，眼光是那样的收敛着，但是那忽然展现的又冷又恨又嘲弄的复杂笑容，令坐在韩夫人身边的韩玢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楚将军夫人惑然开口：“不是说，叶侍御史的二姨娘是个卖艺的吗？你一向瞧不上风尘女子，怎会知道人家小名？”

    “哼。”叶夫人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笑：“我压根不知道她的小名，不过啊，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叶正德为了讨她欢喜，特意送了她一把上好的琵琶，那琵琶就是海棠木支撑的。所以啊，我派丫鬟去骗他，骗他说，她生母的小名带棠字，他看着他生母留下来的一把海棠木制的琵琶，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他厌恶叶恨棠这个名字，觉得这是对他生母的大不敬，他跪在他爹书房外头，恳求他爹给他换个名字。”

    叶夫人说到此处掩鼻冷笑：“蠢货！叶恨棠这个名字已经上了他叶家的族谱了，还能再改吗？再改可是要知会全族人，请全族鉴证的。他爹问他缘由，他肯定是说这名字是我取的，这名字会扰得他生母地下不安，这名字代表着嫡出对侧室的怨恨。他就被他爹打了二十棍，毕竟，他生母的小名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的。连他爹都不知道他生母的名字里究竟有没有棠字。老爷爱的是她的美貌，绝不是她这个人。哪里会记得她的小名呢。”

    叶夫人捏起碟子里的一枚藕花膏，咬了一小口，继续幽幽道：“他提出改名字的当晚，我就去跟我家老爷诉苦，说这个庶子处处对我恶意揣测，我家老爷耳根子软，肯定是信我不信他了。所以老爷也冷淡了他。可是叶恨棠这个名字在他自己看来却无异于诅咒，每次下人们喊他恨棠少爷，恨棠少爷，他就会难以忍受，认为恨棠这两个字冒犯了他生母名讳。真是个蠢蛋！时间久了，他就觉得他爹不爱他，觉得我处处防着他，觉得府里人都不喜欢他，所以他就一股脑睡到他娘的祠堂里去了，还不准人喊他大名，谁喊打谁。上个月还在西郊和人打了一架呢，就为了叶恨棠这三个字，就把人大理寺丞的庶子打断了腿，事后被老爷罚跪，啧啧，这可真是个蠢货啊！蠢透顶了，我不过是随意地挑拨了两句，他就被我耍的团团转。”

    叶夫人说着又哼哧一笑，用帕子抹却唇边藕花膏的碎屑，又捏了碟子里的一块膏递给了韩夫人的玢姐儿，玢姐儿讷讷接过。

    韩夫人看着叶夫人与楚夫人，目光甚是恻然：“还好我没有庶子，你们两个看起来风光无限，没想到暗地里竟还要花费这么多手段与心思去压着庶出，这得多累啊。”

    “噗——这就算累了？”一声爽朗的笑从门帘外传进来，三人一同转头向堂屋正门看去，只见门帘打起，五个红裳绿裙的丫鬟簇拥着穿一袭杏黄对襟袍裙，容光焕发的楚淳姬走了进来。

    韩，叶，楚三位夫人与楚淳姬一向交好，故而免了宾客相见的那番客套，楚淳姬直接坐入首位，待坐定后，方看着韩夫人打趣道：“韩大妹妹终究是心软，你若不是心软，那个骚狐狸岂能嫁给韩老爷做妾室？你只有一个玢姐儿，虽说咱们大金朝的规矩，庶出继承的家业不得多过嫡出，可万一那个狐狸精生下了庶子，讨了你们韩老爷的欢心，到时候韩老爷说不定为了她冷落你，恐怕那个妾室分走属于你们玢儿的一半韩氏家业呢。”

    楚将军夫人与叶夫人闻言，皆是无声点头，韩夫人看着楚淳姬，面上有一瞬的惊慌，道：“不能吧，老爷娶她进门的时候，还跟我说，说她幼年日子过的苦，体虚气弱，怀不上孩子。”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楚淳姬冷笑一声：“当年我嫁顾孟至的时候，他说他这一辈子只有我一个人，后来呢，不是凭空冒出来了一个穆怜怜！要不是下手快，及早地弄死了她，恐怕现在府里就要多一个跟悦姐儿梦姐儿争宠的男丁了。”

    说着又望向韩夫人的嫡女韩玢儿和叶夫人的嫡女叶照柔笑道：“我这两个小侄女又长得好看了。”

    韩玢儿穿着一袭水绿的交襟单衫纱袍，里头穿着月白色蚕丝内衬，一头长发挽成灵蛇髻，簪环配得少，唯有一根金丝绕珠钗簪在头上，显得她身份不低而已。她本性老实，听楚淳姬喊她名字，便立刻起身，以宾主相见之礼俯首盈盈一拜：“楚婶婶，咱们也好久不见了，上次相见还是在贵女宴上呢。”

    叶照柔本不是叶侍御史亲生女，而是叶侍御史亲弟叶小将军的亲女，因为叶小将军前几年随五皇子征战南域，战死沙场，正室夫人一惊而亡，叶照柔孤身无靠，便由叶侍御史收养了她到如今。

    叶小将军死的早，唯有叶照柔这一个女儿，叶侍御史收养她在身边，当做嫡出一般对待，养的她性子有些骄横。

    见楚淳姬唤她，并不起身，只是坐在小圆凳上，仰头侧过去看着楚淳姬笑了笑，随后又问道：“楚大婶婶，怎么没见到你们府上的梦姐儿与悦姐儿呢。”

    说话之间，又有七八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端着茶，捧着碟子走上来。

    那碟子里排着两排的藕花色桂香软膏，还有几个碟子里放着一颗颗蜜饯味的香糖。

    “劳你记挂了，她两个待会儿就来，听说你们两个来了，她俩都高兴地不得了呢。”说着，嫡夫人又望着叶照柔笑道：“我记得你喜欢吃蜜饯缀梅糖呢，府里一直备着，我特意吩咐他们给你准备着。”